下午放风，于明栩站在篮球场外围。
篮球场是青安桥里唯一的对抗型运动场所，也是B区洪亚雷的地盘。
青安桥有两个监区，A监区关押□□和经济犯，兴趣爱好相对平和，跑道跑跑步，图书室借借书，B监区是暴力犯，狂热痴迷篮球和小型决斗赛，经常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许铎一直觉得，宋大头应该调去B区，他脾气和身型屈就A区实在是美玉蒙尘、明珠暗投、大材小用。
洪亚雷是B监区的头，是个一身横肉、满背纹身的混混，之前和弟兄喝多被人呛了几句，他掏出刀当场砍翻了三个，又拿刀追人追了三公里，被闻讯而来的警车当场抓获。
这种事在治安平稳的兴洲极其罕见，当时在社会面上引起轩然大波，洪亚雷从被抓到宣判一直有媒体跟踪报道。
篮球场是离监狱外墙最近的地方，于明栩站在外侧，仰头看着铁网外的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铎远远站在跑道上，从头到尾欣赏了于明栩一番。
他一向讨厌大块头肌肉男，也不喜欢雌雄莫辨的人妖，于明栩身材不算多健壮，气质却强势而稳重，很合他口味。
突然有球砸到于明栩背上，接着弹开在地上滚远了，有人叫道：“小子，给我们把球捡回来去。”
于明栩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眯了眯：“你跟谁说话呢？”
许铎暗道不好，喊话那人他认得，洪亚雷手下的打手孙贺，他迈开腿就往那边过去了。
洪亚雷缓缓拿身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目光不善地盯着于明栩。
和他一起打球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有人伸手在凳子底下摸出了什么东西，外沿的两个黄毛慢慢站了起来，孙贺左右活动着肩颈手腕，一群人围在了于明栩身前。
洪亚雷轻蔑地上下打量他两眼：“小兄弟，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旁边人拿腔拿调道：“不是跟你说话，跟狗吗？”
一群人轰然大笑。
于明栩准备说话的档口，许铎插了进来，一手拦在于明栩身前，对洪亚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洪哥今个打球呢？”
传言许铎是替人背锅，后台背景很大，洪亚雷对他还算客气：“是啊，不过这位小兄弟，好像是看不太顺眼我。”
“哪能呢洪哥。”许铎打了个哈哈：“这是我室友，刚来不懂事儿，昨天没来得及跟他说洪哥您呢。”
许铎回头看了于明栩一眼，于明栩一副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又把头拧回去道：“您卖我个面子，这事儿就算了，成不？”
“你面子？你什么面子？”
许铎笑容半分不坠：“我知道洪哥您最近想见女儿，碍着那些破事见不着，这样吧，这周五我安排下，解一解洪哥您的思女之情，怎么样？”
洪亚雷入狱后落井下石的人不少，有人匿名举报了他许多犯罪行为，现下都在立案侦查阶段，检方一直卡着不让他和家里人见面。
见女儿面事小，他自己费尽心思办不到的事，许铎说的轻轻松松。
洪亚雷看着四肢发达，但头脑一点也不简单，心下立刻有了打算：“成吧，你好好教教你这兄弟，进了这里规矩还是得懂点。”
许铎点头微笑道：“好嘞，谢谢洪哥。”
一群人转身刚要走，突然听到身后于明栩的声音：“等一下。”
孙贺回头：“怎么？还有事儿？”
只听于明栩平静而清晰道：“我问你的问题，你是耳朵聋了吗？”
许铎脑瓜子嗡的一声，孙贺道：“我操你妈。”
他将手里的球对着于明栩一摔，接着一拳砸了过来。
许铎抬手截了一下，他之前练过一点格斗，但总归不是□□，这一拳接的他倒退两步，其他人对着于明栩就冲了过去。
许铎对着跑道另一侧撕心裂肺地喊：“陈泽瑞，他妈的，去叫韩狱长，赶紧的去叫，他妈的打起来了。”
他余光撇见于明栩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又带着点看戏的笑意。
许铎想说你他妈笑个屁，老子还不是因为你。
然而他这句话已经没有时间说出来了，旁边光头抬膝踹了过来，许铎拿手一格，一拳砸到对方脸上，光头被他砸得踉跄着倒退几步，狠狠撞在一摞木箱子上，连人带箱摔出去三米远。孙贺从侧面猛顶过来，许铎对准他小腹狠狠一脚，反肘撞在身后人的胸口，孙贺已经欺身，一拳到了他胸前！
避无可避，许铎咬咬牙硬扛了，这一拳扛的他心气激荡，口里顿时弥漫出一阵血腥味，他双手抓住孙贺双臂，狠狠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摔了出去，趁这个空隙抓紧往于明栩那边看了一眼，却见于明栩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截十公分粗细的钢管。
许铎……许铎这瞬间心里密密麻麻地刷了一墙操你妈。
他想不明白这事儿怎么会成这样，这于明栩不是他妈的曾经竞争对手使出的美人计，想让他在里边多待几年吧？
入狱之前有搜身环节，他不知道于明栩怎么把这玩意儿带进来的，但他知道要是把洪亚雷打出个好歹，于明栩刑期翻番不说，连带着他也多领几个加刑大礼包。
于明栩把那管子一节一节的拉展开，拇指粗细的钢管足有六十公分长，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寒银白的光，还不等许铎说什么，他已经对着洪亚雷一钢管敲了下去。
许铎仿佛听到了骨头断裂的闷重声响，紧接着惨嚎声传遍了整个球场。
于明栩看起来文雅瘦削，爆发力高的令人发指，有钢管加持后不多久，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他一脚踹在洪亚雷伤口上，听着脚底下人又是一阵哀嚎，声音森冷道：“问你呢？你在跟谁说话？”
远远的办公室那边有人影飞奔而来，于明栩顺手把钢管塞进洪亚雷手里，鞋在他伤口上狠狠碾了一下。洪亚雷身子剧颤地打了个挺，又惨嚎一声，韩世和终于带着狱警冲了过来。
他抄着警棍，静电侠一样放倒了离他近那三个，轮到许铎的时候紧压着怒气，堪堪止住了手，又看了眼站在许铎旁边的于明栩，锐利的眼神在场上扫视一圈，最终在看到洪亚雷手里钢管那一瞬间彻底爆炸了：“洪亚雷，你他妈从哪来的这东西？”
洪亚雷躺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许铎估计他已经没有这个生理条件回答韩大狱长的问题了，于是气喘吁吁地插了一嘴：“打球起了点争执，韩狱长，现下没事了。”
韩世和的眼睛划过那个银晃晃的钢管，划过站在旁边垂目一言不发的于明栩，划过刚刚又吐了一口血的洪亚雷，铜铃一样的瞪着许铎，许铎能感受他喷溅出吐沫星子带着的点点凉意：“点争执？你跟我说这他妈叫点争执？”
他抡着噼啪作响的电棍点过全场：“放个风能放他妈一地血葫芦，啊？我看你们是快活日子过够了想要上天。”脚下将那钢管踹的“哐啷”一声脆响，紧接着声音徒然拉高了一百分贝：“都给我滚回监房里去！闭监！”
狱警把洪亚雷扶上了担架，洪亚雷像一坨被抽了骨头的猪肉，哼哼着被抬去了医务室，许铎估计他起码要在床上躺一个月。
韩世和看着地下歪七扭八的人，吼道：“还不去医务室，等老子背你们去？”
剩下的人或扶或架的去了医务室，韩世和狠狠瞪了许铎一眼，疾步走了。
收监刺耳的哨声响了起来，于明栩意味深长的望着许铎，话音里带着点玩味：“你好像和韩警官关系不错。”
许铎微笑：“那不是我人长得帅吗？保护美人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还不等于明栩说话，许铎又慢悠悠道：“不过么，也是今天宋大头恰巧要去交接新人，不然我麻烦可就大了。”他往前凑了凑，温热地呼吸喷在了于明栩脸上：“宝贝儿，我这么护你，你反过来坑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于明栩没有回答他问题，目光里露出一点挑逗：“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许铎的手滑过他侧脸，在他下巴上轻轻摩挲着：“确实顶配。”
于明栩道：“那你以后罩我怎么样？”
许铎有些意外，旋即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轻拍了拍他的脸：“没问题，宝贝儿。”
韩世和可能是被气的够呛，下午三点半收监，不到四点下来通知，取消两个周放风，每天额外加两个小时劳作，洪亚磊一行私藏斗殴器械，禁闭一个月。
杨子宸赶在收监前从图书室抢来一本《男人装》，在打死个蚊子都是公的的男子监狱里，这书和烟一样是稀缺资源，每次在图书室上架不到半个小时就被人席卷一空。
结束劳作回监房后，几人压在杨子宸床上抢来抢去，于明栩手里拿着一本深蓝色的《刑诉法注解及典型案例分析》慢慢翻着。
许铎不屑和这群小头支配大头的恶臭直男为了张美女封面你争我抢，一步三摇地凑到于明栩跟前：“明栩，你干嘛呢？”他伸手翻了两页：“你是法学出身的？”
“不是，商科。”
“这么巧，我之前是搞金融的，这么算咱俩还是同行呢。”
于明栩翻了一页，许铎伸手挡住了他视线：“明栩，你看这玩意儿干嘛，密密麻麻的看着不头疼吗？”他无赖一样的把书抽出来，坐到于明栩腿上：“你跟我说说话呗。”
陈泽瑞诧异道：“铎哥你干嘛呢？”他看了看于明栩的表情，又看了看许铎姿势，挤眉弄眼起来：“行啊，铎哥就是牛逼，这才不到一周吧？”
许铎搂着他脖子得意洋洋：“近水楼台先得月。”
两个月后，洪亚磊被放出来了。
为什么是两个月，因为他被打的浑身多处骨折，在医务室躺了一个月，出来后又吃了一个月禁闭。
许铎原本很担心洪亚雷出来后会找他们麻烦，韩狱长那边他能摆平，宋大头碍着总狱长在先处理过，也不会再罚他们，但这个洪亚雷却有点棘手。
许铎擅长利益交换，如果洪亚磊不想换，背地里麻袋套头揍他们一顿，他是真没办法。
奇怪的是，洪亚磊出来以后一声不吭，甚至篮球场也让了出来，整个人就像过了季的鹌鹑，远远见到他俩就自己绕开了路。
于明栩惊叹:“宝贝儿，你可真厉害。”
许铎干笑两声:“过奖过奖。”
许铎想不明白洪亚雷为什么性格突变，也就不去想了，青安桥里的日子其实非常难熬，失去自由加上长时间重复性的繁重劳工，对人精神和身体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饶是许铎当初特意找人分了个轻松点的活，也只能说在一天天捱时间。
他还有七个月就出狱了，但于明栩还有两年刑期，要熬的日子还长。
晚上，结束一天劳作以后，于明栩躺在床上休息，许铎望了望外面看守，偷摸蹭到于明栩床上。
于明栩阖着眼一动未动：“怎么了？”
“没怎么。”许铎掰开他一只胳膊，把头侧枕上去，另一只手拨弄着于明栩的头发：“我在想刑期的事，还有七个月就出去了。”
“那不是挺好。”
许铎突然抬头看着于明栩，忧愁道：“宝贝儿，我要是走了，监区长夜，寂寞如水，你会不会想我？”
于明栩没有睁眼，简短道：“不会。”
“你怎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