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印着大花的被窝里伸出来摁掉了闹钟。
四点半，卡在凌晨的临界点，窗外的夜已经有些朦胧，不难看出即将到来的白日的生机。
陈清遥没有时间分神去看夜景，只是迅速的穿衣洗漱，勾起书包就往外走。
“四点五十八分，今天有点晚了。”
他不停地查看时间，有些着急的锁上家门，匆匆跑下楼去。
老式居民楼只有四五层，于是翻新的时候就没再安装电梯。自行车，滑板车，鞋子，小孩的玩具和栓狗的锁链沿着墙边堆积，楼道里只留下一道缝似的落脚处。陈清遥好歹也算一个大伙子了，在发育期的个头更是噌噌往上长。近一米八的身高，在低矮的楼层里只能佝着腰，像猫一样缩紧了骨头钻过去。
陈清遥一脚深一脚浅地钻到一楼的铁门前，拉开，铁门发出一阵老旧生锈的刺耳声。
“又是你！陈清遥！”
拉开铁门的声音吵醒了最近的一位住户，李老头攥着蒲扇，踏着人字拖，穿着老头背心就追出来骂。
陈清遥看着老头一小步一小步晃晃颠颠的出来，倒也不着急，就在门那儿等着。
“陈清遥，每天大早上你都非得来这么一遭，我们一楼的都别住了，每天给你拉门好了。”
陈清遥听完也不恼，笑嘻嘻道，
“那也太麻烦李老了”
后就大步往外迈去
“今天天气好，多出来走走啊李老”
“呸，臭小子，一天天嘴里尽跑火车”
李老头看着五点的天，似乎有点蒙蒙亮了，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摇着蒲扇慢悠悠的回屋了。
————
陈清遥用手机的手电筒打着光，绕开地面上头顶上杂乱交错的电线，走到街口撑起昨天出摊后藏在墙后的铁架子，找了块树底下的地方，撑起伞，摆好摊面，摞好一次性饭盒就开始动手炒粉。
其实这个地方的特色应该是肠粉，煲汤什么的，但吃太久腻味儿了总会找点新的。要是再往市里走一点都能看到大排大排的路边摊，炒粉，汤面，糖水，饺子等等，应有尽有，花样繁多。
但这地方就像一个贫民窟，店面多是小卖铺，五金家具和走两步就有一个的理发店，早餐店一路上是看不到几个。这里住的人不算少，有不求上进的人留在这啃老，而老一辈的住惯了这里，就不再愿意往外走，新出生的小孩大多是来重走他们的老路。
陈清遥要走出这个地方，街口通往的外面是与里边毫不相干的闹市，早晨五点半，大街上就已经是人来人往。
陈清遥把炒好的粉装盒，摇着手大声吆喝，
“五点半炒粉！五点半炒粉！好吃价格低，顾客们只赚不亏了啊！走过路过看一看！”
“小弟弟，你是老板呐”
“诶摆个摊哪就是老板了，老板您看，包好吃的炒粉，来碗吧？”
“嘴甜，行，来碗吧”
“好勒，您的炒粉，小心烫哈”
陈清遥递出碗后，回过身看了眼时间
“今天六点第一份，还行”
“老板，两份炒粉”
“这边要一份”
“老板……”
“好嘞！稍等各位，炒粉马上好！”
一听有客人，陈清遥放下手机就投入忙碌中。
————
“您的炒粉，请拿好”
“老板……呃不是应该是，学长？呃还是叫你同学吧。同学，你也是二中的吗？”
听见问话，蹲在下面拿饭盒的陈清遥站起来
“遇到同校的了？你好啊，你也是吗？”
说完摘了沾上油渍的手套，向那位小男生伸出手。他有些慌乱的握住，算是打了个招呼就放了手。
陈清遥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位胆小的同学
“你不去上课？我看看啊，还有十五分钟，七点就迟到了。”
“噢谢……谢谢……我这就走。”
陈清遥看着他快步走去的背影想，
“嘶……今天第一天开学啊……那我也是要迟到了来着”
————
“八点半了”
陈清遥从大巴车上下来。学校大门不用去看了，这个点学校大门能开着就见了鬼了。
他从大巴站慢悠悠踱步到一堵矮墙前。
用力一甩，一只书包被丢了过去。他往后大退几步，向前助跑，一脚踩上墙下的石头，同时小腿发力往上一跃，身体滞空到瞬间双手攀上墙沿。右手使劲，右半边身子靠上墙沿，右脚顺势够上墙顶。
陈清遥趴在墙顶上，手肘支撑，起身坐着。手掌微微向后一推，陈清遥稳稳地落在书包旁边。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难看出有过不少年的功底。
他捡起书包，拍拍上面的灰。
学校的广播声很大，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下面有请高一优秀学生代表——林渚云同学”
“嘁，又是好学生讲话，没点新意”
陈清遥心想。
“和陈清遥同学，上台演讲，大家掌声欢迎！”
“？”
好像，是忘记有演讲这一回事了……
“呃，高一一班陈清遥同学请上台演讲。”
……
“高一一班陈清遥同学？”
听着主持人面对突发事故而不知所措的声音，陈清遥迅速调整了原本迈向操场的大步伐，扭头转身奔跑，一气呵成。
只可惜为时已晚，转身时的脚后跟已经贴上操场的白线。
“陈清遥！”
陈清遥心下一惊，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谁成想那老师看似身宽体胖，实则像个练家子，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肚子上的肚腩一上一下的颠簸。有点悬念的扯住了陈清遥的衣服。一停下，他就开始喘。其实距离没有多远，但是仍有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带些褶皱的脸，滴落在衣领上。
“哎呀，老了……老了……”
那老师终于喘过气来，嘴里囔囔着老了。
“诶对了对了，陈清遥，同学，诶，是吧，老师没叫错吧”
陈清遥对着那张和蔼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开学第一天迟到，迟到还擅自翻墙，大步走向操场突然发现忘记准备演讲，被叫到名字然后狂奔，最后被老师捉到。
“……”
开学第一天讨打挨骂buff叠满flag完成。
“没，没叫错。”
此刻陈清遥只能在心里狂吼，
“我就算是不要脸但也是会尴尬的好吗！！！”
“诶，人到了就好啦。陈同学这么优秀，演讲不怕的嘛，跑啥嘛，是吧啊。来来来，你得上台了啊。”
“诶，对，放轻松，不紧张嘛，没事没事……”
陈清遥的魂早在被捉住衣角的那一刻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失神落魄之中，老师半推半哄的就给他推到台上去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话筒，余光里乌泱泱的老师同学，陈清遥终于回过神来，猛的转头，看向身边的优秀学生代表。
“林……渚云……？”
台上对着陈清遥的话筒没有关，这么无厘头的一句话经过陈清遥，话筒，再到能响遍全校的广播，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位学生的耳朵里。
林渚云面上表情和台下嘴张得老大的学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林渚云举着稿件的手在半空中细微的顿了一下，微微偏头看向陈清遥，轻挑起眉以示自己的疑惑。
陈清遥也显然意识到这场演讲已经事故到不能再事故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头脑一片空白的开始发表自己的演讲。
“大家好，我是高一一班的陈清遥。”
“今天，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学习经验……”
林渚云则干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他发表完讲话。
“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
“大家好，我是高一一班林渚云。”
陈清遥的脑子又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刚刚林渚云他，就站在那里，等我，讲完？而自己在那种惊险的情况下居然忘记了这是双人的演讲。
现在，本以为有惊无险的陈清遥又要面临另一个人生中重大的选择。
讲完话了，这台，他是下，还是不下？
要下的话，林渚云已经开始了演讲，现在下会不会不太礼貌。
不下的话，自己难道就干站在这里和台下每一位同学深情对视？
想都不敢想。
在内心一番纠结挣扎中，陈清遥自己与自己终于达成了和解。
再等五秒，五秒后我准备好了就直接下台。
五
四
三
二
一 ———
陈清遥屏起一口气，转身就往台下走。好巧不巧，那位优秀学生代表又提到了他。
“虽然刚刚的陈清遥同学没有和我一起做双人的演讲，但是他分享的学习经验十分高效，十分感谢陈清遥同学为我们带来的演讲。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陈清遥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位刚见过一面的优秀学生气得心律不齐，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叫没有一起做双人演讲……好吧我是忘了。但这还要再拿出来鞭尸吗！！”
心梗的感觉更重了。
正当陈清遥屏息凝神，抑制火气，积累功德的时候，林渚云已经从台上下来。
一道刚刚才熟悉完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炸开。
“陈同学……”
陈清遥硬着头皮面对他。
“呼……”
陈清遥长叹一口气，深感自己心平气和读经修禅的功夫还不到家。
拿出毕生的礼貌在脸上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有什么事吗，林同学？”
林渚云保持着他和台上如出一辙的微笑。
“没什么事，就是想说，你的即兴演讲能力很强。”
说完，又朝陈清遥上扬了些嘴角。
陈清遥此刻已经被前几分钟的尴尬冲刷了头脑。
再听见他这句话，也顾不得分辨到底是嘲讽还是真心实意，只感觉林渚云就是上天专门派来给他阴阳怪气一顿输出的。
一阵窒息感上涌，几秒后终于憋出一句客套话。
“……谢谢欣赏”
“林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