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绿洲》

    文|春花散

    楔子

    -

    搬家那天我躺在竹椅上睡了个午觉。

    梦中,我记起很多年前的牛皮巷,狭窄的仓前直街上人挤人。这时开始落雨,水汽弥漫,景色匿于半边天。我顺着杨柳小筑那段青石板路,朝最亮去。

    白昼刺目,缓慢睁眼,却只看见高头明晃晃的太阳。

    ——题记

    -

    十二月,天降大雪。

    白碎子断断续续地落,北风又急又凶,掌风似的刮人脸上,参差不齐的树杈子打起哆嗦。

    黑台上摆着剩了半杯的暖咖,飞着雾气。

    风衣上染了片深棕,江筠脚踩石阶,手上粗暴地揉搓污渍,电话那头是南初在抱怨:“宝啊,你还来不来给个准话呗,我这边替你挡着呢。”

    今天下午江筠有同学会,这会儿她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

    江筠蹙眉看向那半杯罪魁祸首,头疼得厉害,叹了口气道:“来的时候咖啡洒身上了,不好说,估计得一会儿。”

    背景音嘈杂,对面的声音含糊不清。

    江筠头歪的发酸,刚想换姿势,边上那只手贴心地接过手机,靠在她耳边。微愣,她笑着抬眼看男人,嘴型道:谢谢。

    周时生碎发掩住黑亮的眸子,沉默地注视她,抿抿唇。

    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沫点子随风起舞。

    气温低咖啡冷的快,没一会儿凉透了,江筠不爱喝冰的,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脏的那块没随着她的心意,沾水之后反而蔓延开来。她放弃挣扎,将手冲干净,斜倚着墙,那头的南初还在喋喋不休。

    “没事,你慢慢来吧,反正周时生也还没到呢。”

    江筠一顿,瞥了眼话少的男人,斟酌了下解释:“其实吧,我俩在路上遇见了,他在我边上呢,一块儿过去。”

    “谁?”南初静了,拉长调啊了声,不知道在惊讶什么,笑得意味深长:“行吧行吧,你俩快点。”

    “少喝点。”江筠最后叮嘱了句。

    “小方同志今儿在家!”南初兴致很高,乐呵地挂了电话。

    江筠直起身,将手机塞回兜里。

    她理好耳边碎发,安静看了他好一会儿,眸子澄澈如脆玻璃,笑意吟吟:“不方便换啊,不换算了?”

    周时生点点头,轻声说:“随你。”

    江筠裹紧外套,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诡异的静默,半晌,他低下头,盯着她冻得发红的膝盖,表情古怪像是不知从何开口。

    “你真的…变了很多。”

    “变了?”江筠诧异挑眉,散漫地笑笑,打趣:“哪里变了,变漂亮啦?”

    周时生长久地缄默,她眉头轻皱,敛起笑意。

    天是无色透明的,只是自早到晚亮着。

    昨日亮三度,今日便也只亮三度,江筠的后大段人生被分割成无数个今日,这样的白昼与黑夜不知重复多少载。

    她每天都这样的语笑嫣然,都快忘记自己到底是怎么样。

    江筠不安分地踢着脚边冻硬的雪块,自欺欺人将话题转攻到他身上,嘟囔:“非这么说的话,你不是也变了?”

    周时生深深看她眼,摇摇头。

    江筠不大高兴看着他,撇撇嘴:“怎么没变呢,不是越来越帅了?”

    周时生兀自笑出声,她才算舒坦,正经了些:“怎么想着回来了,你不像是优柔寡断的人啊?”

    他的专业在国外发展前景更好,几年前出国了,江筠还以为短时间内见不到他了。

    周时生眸色黯淡下来:“国外没有想见的人。”

    他一向冷静自持,喜怒不显于色,江筠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沮丧,滞了下,不可思议:“女朋友?”

    周时生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搓了搓,盯着她光亮的眼眸看了好久,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语气沉闷。

    “不是,不是女朋友。”

    他低垂的视线扫在江筠白皙的手,见几根手指戴着各式的戒指,独独无名指缺了,心中又生出几分卑劣的窃喜。

    江筠并不多问。

    两人身上笼着莫名的哀伤,破油灯似的在风雪中微颤。

    她插兜望着斑驳残雪,抬手看着腕表,刻意地等待迟到的时间过了第几个整点,扭头看他,晃荡几下手中车钥匙,笑得明媚:“我开车了,坐我的?”

    周时生慢慢点头。

    -

    燕城是新一线城市,一千多万常住人口里,三分之二是外地人。

    每年春运繁忙,为了缓解交通压力避开高峰,到了年底就陆陆续续有人往家赶,高速附近的马路堵得可怕,车辆夹心饼干似的头挨着屁股,再急也飞不过去。

    江筠车技烂油门踩得深,车子尾巴一抖一抖。

    暖气足,一路上走走停停,配上刘若英一首不停循环的《后来》,难过又憋屈,硬生生给周时生坐晕车了。

    偏偏本人还不自知,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同学会不知道是谁组织的,饭店有点档次,江筠小学同学大部分是燕城人,来了不少。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都在一个城市,大家却总是好久不见。

    江筠到的时候,四桌已经快坐满了。

    她站在门口,苗条的身姿单薄但有生命力,冷淡的五官没怎么变,眉间的阴郁却一扫而过,精致的淡妆衬着气色很好。

    身上那件浅驼色风衣被她穿出几分随意,光洁的腿露在外面,匀称笔直。

    江筠挑了个空位坐下。

    房间里闷,酒意催人,几个喝多的上头了,脸涨的通红非要她自罚三杯,南初要替她说话,江筠有些无奈。

    “大家饶了我吧,最近感冒呢,喝酒真不行。”

    “感冒了还穿这么少呀?”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

    江筠嘴边的笑险些挂不住,眉头跳得厉害,她歉意地还想说什么,被打断:“要不让周时生替你喝呗,你俩一块来的。”

    “对啊,老班长表个态啊!”

    跟周时生又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围观的人要起哄。

    江筠连忙拦住,急中生智,赔笑道:“要不这样吧,大家今天随意吃随意玩,费用我包了,可以不?”

    “有格局!”

    众人见状,没再为难她,江筠松了口气。

    即使伪装再好,她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安静撑着下巴发呆,手上无意识摩挲着酒红桌布,耳边吵闹声模糊不清,忽远忽近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江筠说不好是不是在这群人中最有本事的。

    从小文科就好,大学专业也和文学有关,毕业后正式踏足写作圈,情感细腻文笔简练,处女作便使她在国内名声大振。

    至今出版十余本书,算是功成名就了。

    有人追随她的作品,说她的故事里总有一个相同的影子,问她灵感究竟来源于哪里。

    影子是谁,惦念的人都要忘记了,大脑像是要将那伤痛裹藏起来,她只能想起模糊的黑影。

    即使记不清,他也是最特别的。

    同龄人基本都有孩子了,起码也结婚了,只剩江筠显得突兀,还在独身。

    幸福美满吗,大概吧。

    思绪飘远了,边上有人在叫江筠。

    她愣了下急匆匆收回手,玻璃杯叮当倒下在桌子上滚了圈,热水洒了她一身。

    今天真是倒血霉了。

    短发女人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看这场面,惊呼:“哎呀,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冬天的热水可不好说,一烫掉层皮。

    江筠看着湿掉的外套,皱皱眉,语气轻松笑着安慰她:“没事,天气冷一会儿就干了。”说着,站起身想去够桌那边的餐巾纸。

    边上的周时生默不作声将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递给她。

    江筠诧异地看着他,又低下头仔细打量着手帕,粉嫩可爱边角上还缝了只小白兔,看起来和他风格极其不搭,怎么都有点滑稽。

    “现在这么讲究?”她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周时生张张口,欲言又止,半天只憋出一句:“习惯了。”

    江筠没在意,短发女人看到他俩的互动,更不好意思了,抿唇扭扭捏捏半天,小声道:“你是不是还没对象啊,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和你肯定很配的。”

    就这事啊。

    短发女人是带着孩子来的,家里还有个大的。

    江筠知道她是好心,思索了会儿还是礼貌拒绝了,她抿了口果汁,无所谓地笑笑:“没喜欢的,工作也忙,下次吧,有需要找你。”

    工作忙是真,没喜欢是假,话里有几分真情只有江筠自己知道。

    她在违心。

    -

    晚上温度一降再降,冻得人直打摆子,老天心硬坏了,仿佛要将人挫骨扬灰才好。

    江筠吸吸鼻子,光着腿也不嫌冷,她很喜欢在这样冷的天气里穿的少,似乎带着自虐的心思,总觉得这样能更加清醒。

    比起下半身,她觉得脖颈间更加空荡荡。

    到该戴围巾的时候了,江筠默默地想。

    出社会后,她的生活习惯变得很差,熬夜抽烟是常事,身体健康毫不放在眼里。

    没安生一会儿,江筠烟瘾犯了,为了不影响市容,蹲了个昏暗的角落,红星子在黑夜中亮着,将黑布染了点红颜料。

    风一吹,像异样的星,颤颤巍巍地闪。

    路灯将人影拉的很长很长,侏儒似乎都能变巨人,长椅上坐了对小情侣,雪落满肩头,不嫌冷地互相搂着。

    画面倒是蛮唯美的,江筠静静打量会儿,最后还是敌不过寒风,将烟熄了,退缩着往饭店里走,没再当这个电灯泡。

    年纪大,受不住了。

    饭店装修的很豪华,灯火通明,大堂站了好多迎宾。

    江筠将长卷发撩到背后,走到前台,指关节敲敲台面,红唇微扬,晃了下手中的手机:“小包的四桌,结账吧。”

    前台是个年轻的小男生,看见她脸红了下,小声道:“清水轩的是吗?刚才已经有人来结过账了。”

    江筠错愕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生回忆了下,给她简洁地形容:“个子高,很帅,有梨涡。他刚才出去买东西了,你估计能遇见他。”

    梨涡?

    江筠愣了下,温柔地笑笑:“我知道了。”

    心底那滩平静的湖泊,像被清风吹过,荡起圈圈涟漪。

    酒桌上,她问过南初,还有哪些人没来。

    “裴尚阳今儿有生意吧,没来,方贤贤你知道的,他俩在合作,估计也没空……”

    “还有呢?”

    “还有……”

    江筠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即使已经失望过那么多次,她总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她想问,他来了吗?

    江筠站在大门口,固执地等。

    雪下得很大,底下的来不及化上面就堆下来,风都是冰的,争先恐后钻进她的怀里。大街上有些萧瑟,没一个人走过,刚才的小情侣都消失了。

    不会不来了吧,她无端地想。

    好在没多久,一个隐隐绰绰的黑影走来,右手拎着东西,厚厚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有些艰难。

    江筠觉得有些好笑,喉咙里闷哼了声。

    还没待人影走近,李嫣婳的信息弹来,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突兀:“筠筠啊,你再考虑考虑,妈妈觉得你那些同学都挺不错的。”

    她皱皱眉,按着屏幕,声音清晰:“我说了,我看不上那些小学同学……”

    “江筠?”

    剩下半句生生咽下,江筠微张着嘴,惊愕地看着眼前人。

    断断续续的积雪坠在地上,碎开。白霜落在睫上,迅速化成浅浅的洋,顺着眼角流下,沿路晶莹。

    她呼吸停滞,喉咙都在发涩:“边若?”

    男人抬起黑伞,露出那张江筠朝思暮想的脸,含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回忆尽数碎成玻璃,才痛回她的心绪,周身空气缓慢地逆流,靠近他的那端传来风,荡漾着十几年前的皂角香。

    替换掉十五岁时他离去的背影。

    “筠筠,不要哭。”

    耳边传来他慌乱的声音,江筠慢慢蹲下来,滚烫的泪滴滴落在地上。

    隔了十几年,她终于再见到边若。

    不是在梦里。

新书推荐: 被病娇小狗缠上了(穿书) 大佬马甲要掉了 算命,但胡说八道 清穿也要好好干饭 读心术失效法则 书中美男 如何驯服舔狗系统 这反派我当定了 [HP]起初我只是想成为一名普通教师 红楼之完满人生[宝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