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和同行的伙伴打了个招呼,借着火光往山洞里走了走,想再去打点水喝,但半个小时前还只需走两分钟的路程,现在她走了快十分钟都没到,她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不会连地形或者磁场都能随时改变吧?”徐慧站定了,以防万一,在这个特殊时期,以身犯险不是理智的决定。
大概站定了两分钟,水流滴答的声音出现了,让人脑子紊乱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徐慧朝水流声发出的地方走去,借着洞内不知从哪儿反射来的光,隐隐约约看到蓄水池旁有一团像人的“东西”。
“这才没多久,就开始有变异生物了吗,难道这里是什么产生地?”徐慧不敢往前了,她面朝着蓄水池慢慢往回退,直到看不清了才转身往驻扎地跑去。
陈江正在安排今晚守夜的人,自从发生灾变后,每个人都有了“被害妄想症”,没有人能说出凝视自己的是什么东西,甚至没有人受到伤害,可就是让人无法安心。
“陈江,山洞里好像有东西,像人又看不清。”徐慧把陈江拉着转了个身,压下声音。
陈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等一下我叫上阿鹏一块儿去看看,别着急,就算有什么,我们已经预演了很多次。”
徐慧点点头,回到了原本自己呆的那块地。
他们一行十个人,都是灾变后在路上认识的,五个男人五个女人,基本上都是青壮年。因为灾变有所预示,所以逃难的人或多或少都准备了应急背包,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只能按照小说里地震、辐射、酸雨之类的天灾准备一些药品、压缩食品、防水衣等能带着走的东西。
徐慧把背包里的冲锋衣和锡纸被拿了出来,旁边正在调试收音机的女生看到了,放下收音机帮她把头发盘了起来。
五天前,徐慧还是刚拿到毕业证和结业证的应届大学生,从出生到大学毕业她都在同一座城市,校招期间找到了一份本地的双休工作,等到7月就能正式开始她的社畜生活,然后就这么平平淡淡又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G城是有名的花园城市,森林覆盖率遥遥领先其他地方,没有平原,猴子还会在城市里晃荡,这是徐慧心中的安宁乡,却是国内最先出现异常的地方。
清晨,管理员照常巡视猴山,但整座山连鸟叫都没有一声,猴子也不见踪影,大熊猫馆里的大熊猫每一个都蜷缩在角落,呼吸缓慢,昨晚投放在区域内的竹子丝毫不减,每个区域的饲养员都上报了类似的异常情况。
城市周边村镇早起的农民踏上未经水泥柏油浇灌的原生土地时,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太软了。不像沼泽人会陷进去,倒像是轮胎,有些弹性。地里的农作物叶子绿得发亮,一钉耙下去,翻起来的土跟刚浇过水一样湿润成块。有心的农民马上报告给了村委会。
以这座城市为圆心,同样的异常情况逐渐发生在全国各地。
徐慧凌晨三点才睡,按照平时得下午三点才醒,今天早上七点猛然准时睁眼。老居民楼下只有单调的清仓甩卖的电子喇叭声,没有人来人往的说话声。等她打开手机,发现每个社交软件都在推送“末日降临”的话题。
她饶有兴趣地翻阅着全国各地网友发出的“末日”讯号,大致有这么几类:内陆地区的土地森林河流都给人精神上的污染,密林和湖河深处看久了会出现一团缓缓变大的黑影,动物不约而同出现不同的“冬眠”行为;沿海地区的海相比平时更为平静,海浪拍打在沙滩上更像是蚕食或吞吐;平原地区的云格外厚重,一块一块像石膏阴影一样叠加在一起,流动的速度慢得难以用肉眼观察。
徐慧一边看帖子一边起床收拾,直到七点半网络开始变卡才打开卧室门,一抬头发现父母和外婆都在坐在客厅沙发上,而今天是工作日。
“外婆?”徐慧看到外婆弯着腰,双手捂着脸,父母脸色也非常差。
外婆听到徐慧的声音,缓缓抬起头,她已经90岁了,徐慧的妈妈是她40岁时生下的小女儿,她是个服务了丈夫和孩子们一辈子的小脚女人,是比徐慧父母陪伴徐慧更多时间的人。外婆灰白稀疏的头发遮不住她的脸庞,徐慧看到她本来因衰老和生病而泛蓝的眼睛现在成了一整个灰白,紧张得握紧了手里的手机。
徐慧蹲在了外婆面前,感觉到她似乎已失去了全部视力,枯老的手从她的肩一路抚到她的脸,徐慧听到外婆说:“我听到山(里)头的声音了,祂要生出来了。”
徐慧看向她的父母,发现父母也是一脸不解,妈妈搂着外婆,轻轻拍了拍外婆的肩,对徐慧说:“我们起床发现妈的卧室门开着,她坐在床边,脸上到处都是血迹,地下好大一滩,我们问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看不见了。”
“外婆的眼睛变灰了。”徐慧轻声说。
“她说她看到了什么山神,我们一开始担心她得了老年痴呆,但是……”妈妈抿了抿嘴,“你大姑父也也打电话来,说家里养的的猪和牛都睡着了,村里有几个强行想把牛叫起来的人眨眼就不见了。”
外婆点了点头,又说:“山神要生出来啰,我要死了,祂说我到了去那里的时候了。”
徐慧爱看那些灵异志怪传说,以为外婆是指自己感觉到了要离世的时候,可家里的氛围很显然不是指这个。
在她呼吸几轮后,察觉到连电子喇叭声不知什么时候听不到了,父母睁着眼睛,不再有任何动作,而自己除了眨眼也无法做出其他的动作。
她看着外婆站了起来,又看到沙发旁边的打开的窗檐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只蹲着地静止地猴子,外婆慢慢转身,穿过了旁边的爸爸、沙发、壁柜,越变越模糊。
模糊的外婆抬起了她的手,正要放在猴子身上,徐慧已经愕然到无法思考,缺氧导致她听不太清外婆的声音,她说了什么?她说——“慧儿,你不信山神的,是不?”
徐慧就看着外婆和猴子融进了眼前的画面,没有一丝波澜,就这样消失不见。
时间又开始流动,她的头发和背后都被汗打湿,喉咙里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难以正常呼吸,发出“嗬”“嗬”地声音,她不敢停下,她没有听到父母的呼吸声,她不敢转头,她没有听到父母动作的声音。
等她感觉自己能接受现实时,她转过头,发现父母依然是刚才的姿势,她意识到,世界真的改变了。
回到现在。
进山洞后不过两分钟,陈江和阿鹏走在她前面,陈江问了她一个头皮发麻的问题:“徐慧,刚才我们接水的时候,有分岔口吗?”
她和另外几个女生是一起进的山洞接水,刚才她独自进来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过岔路。
“……没有。”徐慧话音刚落,右边的路就出现了“沙沙”的爬行声。
陈江把徐慧和年纪较小的阿鹏护在身后,握紧了手里的西瓜刀,慢慢往后退,把手电筒往旁边移了一点。
徐慧放缓了呼吸,她害怕看到的是雾蒙蒙的“东西”,又没办法克制住自己想看清雾蒙蒙的“东西”真面目的好奇心。
沙沙声停了一会,变成了踉跄的走路声,在手电筒较暗的光下,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人靠着山洞壁出现了——穿着跟徐慧同款不同色的冲锋衣、工装裤和军事频道经常出现的作战靴的女人,不,一个看起来高中面孔的短发女孩。
陈江把手电筒的光调至强光模式,猛地照到来人脸上,那女孩把手抬起来挡住强光,徐慧看到女孩手指头上全是血,没挡住的下半张脸俨然是失血过多的模样。明明看不到她的眼睛,可徐慧感觉自己在被她扫视。
僵持不到半分钟,那女孩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本来害怕的三人面面相觑,徐慧等了一会,大着胆子靠近了倒下的女孩,陈江紧握着西瓜刀跟在了徐慧身后。
徐慧抖着手指碰了碰女孩的脸,停顿一下,把手背靠在了女孩的额头上。
“如果是人的话,那就是在发烧。”徐慧斟酌了一下,转过头对陈江说。
灾变正式发生后,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成了孤岛,路上陆续结识了现在一起前进的同伴,拼凑出这座城市不同地方的现状:家里有瞳孔颜色变灰情况的都是老人,都是同样的消失方式,目前他们已知时间停滞的人年龄最小在16岁,最大在55岁,能看得出身量的小孩大多数都处于一种高度近视后在10米外看到的模样,队伍里最小的伙伴是个16岁的男高中生,他们不知道其他年龄的人是什么情况。城市几乎停摆,剩下的政府机关干部职工无法覆盖整个城市,网络瘫痪,信息来源全靠时灵时不灵的收音机。他们通过收音机知道了政府建造了一个聚居生存点,官方预估整座城市的正常人不超过十万人。
比起害怕没有出现的“怪物”,他们更害怕错失掉救助一个正常人类的机会。
陈江和阿鹏听了徐慧的话,都决定冒着风险救下昏迷的女孩。徐慧接过陈江手里的手电筒,阿鹏接过西瓜刀,分别承担起在前照明和戒备的责任,陈江背着女孩,往山洞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