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鹏、阿鹏？”

    阿鹏从睡梦中醒来，轮到他去守夜了。双手用力的抹了一把脸，把自己身上的锡纸毯递给了上一个守夜的人。

    从异常降临那一天起，夜晚的月亮就格外的明亮庞大，他们不需要打着手电筒或燃起火堆来扩大自己的可视范围，生物只剩下了人类，即使连蚊子都失去了踪迹。

    他们没有走大路，公路上很多因驾驶员突然静止而失控的车辆堆起来的残骸，人行道上的人除了不会动，没有呼吸，没有腐烂，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他们选择避开人流量密集的道路，与异常情况发生的地方太过接近总是不好的。

    阿鹏靠在了小路旁的电线杆上，另一个守夜的人在抬头认真看着明亮硕大的月亮。他们今晚休息的地方是一个有山的小区，这个小区因有一个天然的小溶洞和泉眼而出名，不过对于本地人来说，溶洞没有什么稀奇的，所以这个小区里居住的大多是外地人。

    他们自身携带的矿泉水不足以支撑这么多天，路上一些开着门的超市和便利店里的食物和饮用水都被最先逃难的人带走的差不多了，而偶尔有货的地方总围绕着一圈“雾人”，这个节骨眼没有正常人会去挑战未知的麻烦。他们要留一些未开封的矿泉水以备不时之需，这个泉眼里的水徐慧用水质检测笔测过后没问题煮沸了才敢喝。

    阿鹏是在灾变第二天的下午遇到陈江一行人的，那个时候队伍里只有四个人。灾变发生的时候他正在送外卖，初夏的早上这座城市还有些凉意，穿着工作外套刚好。这单外卖是家附近一个小卖部的，他经常在这里购买生活用品。他把外卖递到老板手里时时间停滞了，他惊恐的眼神和老板空洞的眼神对视了一阵子，等他发现自己能动而老板凝固时连滚带爬出了小卖部，一抬头发现街上绝大部分的人都跟刚才的自己一样静止了，明明没有人和他对视，他却感觉到了带着恶意的凝视。

    他又爬回小卖部，躲在铺子后半截隔出来的私人生活区，听着外面从绝对的安静到深夜出现拿东西的声音。他不敢睡觉也不敢出去拿东西。

    陈江、徐慧等人是较早一批尝试主动自救的人，他们在收音机里接收到了政府的临时救援信息，又在路上偶遇，交换信息后决定同行。

    小卖部在的这条街是他们的必经路段之一，他们为了安全一直是用手机打字或者比手势，阿鹏只能听到外面的拿东西的声音，但不能确认是不是人，依然不敢出声。

    徐慧的手机弹出提醒消息——生理期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天来。她看到货架上只剩一包夜用，和陈江打了个手势，往后区的小仓库走去，快24小时没睡的阿鹏脑子一片混乱，就这么和开门的徐慧面对面遇上了，也就这么被他们带上一起前往临时安全区了。

    阿鹏看向被徐慧抱着的女孩，她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女生们给她擦试了好几遍酒精体温才有所降低，喂她喝水时还吐出一大口血。他们没有人开口猜测她的遭遇，反正这样怪异的日子里出现什么都是可能的，只要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他们就愿意去增加一个同伴，毕竟，他们一下子成了世界上的绝小部分。

    他又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清醒。还好这个溶洞是在小区里，没有那么多树，附近的路也是人造的石子路，让他们被自然凝视的感觉没有那么重，不过由于修建的比较高，月亮看起来更巨大更靠近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月亮上的坑。

    他用手背狠狠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脸上像被蛛网罩住一样，擦不干净。

    徐慧的睡眠被怀中的女孩打断，她松开抱着她的双臂，站起来把锡纸毯全部裹在了女孩身上。

    徐慧又蹲下来轻声说：“我们在山洞里发现了你，你有点发烧，你好好休息，具体的等天亮了我们再说。

    女孩过了几秒才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面前的徐慧，想要说些什么，刚一张嘴就被喉咙里的甜腥味打断，吐出一口血。

    徐慧把旁边折叠碗里煮过的泉水喂给女孩一口，让她漱漱口，女孩灌了好几口才停。徐慧把女孩用锡纸毯裹得更紧，确保不会着凉。

    徐慧估摸着现在四点多，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反正也睡不着，就从背包里拿出在家里打印的市地图借着月光看了起来，再次确认了前进路线。

    她余光看到女孩一直在打量她，目光没有恶意。

    “怎么了？”徐慧轻声问道。

    “……”女孩眨了眨眼，没说话。

    “？”

    “……徐慧？”女孩的声音嘶哑到她以为自己在听动物拟声的搞怪视频，然后才惊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刚才听到他们叫我了？”徐慧叠起打印的地图，离女孩远了一点。

    女孩又眨了一下眼，没回答，转头看向了在守夜的两个人。

    徐慧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这女孩不是人和这女孩脑子有问题。

    她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向守夜的两个人，按理来说，月光再明亮照到他们身上也不会让他们的身影在夜晚如此清晰，更奇怪的是，徐慧打量了两三分钟，他们都没有动过。

    徐慧能活过前五天，绝不仅凭她有点运气在身上，她自己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五感和精神状态比之前强了——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她紧盯着守夜的两个人，推醒了旁边的人，旁边的人瞬间清醒，又按照同样的方式叫醒了挨着的同伴。每个人都没有出声，灾变后他们都知道，周围一定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他们的感觉，不然不会凭空出现“被凝视”感，这并非磁场的作用，是具体的“东西”。

    他们都处于守夜的两人身后十米左右的位置，可以看到阿鹏站立着，头仰着沐浴在月光下，而另一个守夜人员佝偻着身子却高扬着头，几近折叠，手臂垂直往下，手指弯曲拖在了地面上。

    “邪教！”受过多年义务教育的徐慧和其他人眼见这怪异的行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当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仪式时，同时也被仪式“发现”了。

    月亮在他们眼中愈发明亮，他们扼制住身体想要“朝圣”月亮的欲望，紧闭着嘴盯着前方快要异变的人。

    他们看到在最先异变的人身上浮现淡淡的光，周围出现了一团又一团高大模糊的身影。

    “哗啦——”

    本来精神就紧绷着的另外几个人被身边突然发出的声音狠狠吓了一跳，脑袋都如出一辙的立刻转向声源。

    女孩跟没有收到月亮异常的影响一样行动自如，把身上的锡纸毯慢慢叠起放在了徐慧身边，走向了异变的人。

    女孩越往前走，变异人折叠的程度越厉害，周围高大模糊的身影也愈发清晰：一个长着鸟头人身，腰间长出了第二对手臂；另一个人头猴身，尾巴却是鸟羽；第三个身体与正常人无异，只不过长了两个老人的头。

    女孩慢慢走近离她最近的鸟头人，专注地盯着鸟头人的背影，俯下身右手灵巧地从靴子里掏出一把折叠刀。

    在她直起身地瞬间一抖手，握着刀把蹬地跳到了鸟头人背上，左手绕到鸟头人脑袋前面本来张开一半的细长的嘴，握着折叠刀对着鸟头人的脑后狠刺一刀，拔出来前转了一圈刀把，再用力掰断了刚才借力的鸟嘴，但鸟头人没有倒下，连着肩膀的两只手向后折叠快抓到女孩的肋骨处，腰间两只手也逐渐开始变成利爪。另外两只融合生物也逐渐化为实体注意到了女孩和被影响的剩下八个人。

    女孩双腿夹在鸟头人两双手臂之间，左手放开被掰断的鸟嘴，左手抓向鸟头人向后折叠的左小臂，用力一捏竟似没有骨头一般凹了下去。女孩调转刀刃方向，右手握着刀从鸟头人肩关节处向下，直接把右臂整齐的切了下来。女孩抓着鸟头人的左小臂稳稳落地，再一个前刺削下了它的左臂。

    女孩再次尝试找到它的致命点，这次她转向了鸟头人的人体躯干的心脏处。失去了一对手臂的鸟头人即使另一双手臂变成了利爪对女孩来说也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女孩几个闪身就躲过了利爪的攻击，从背后刺进了它的心脏处，第一刀下去鸟头人的动作有些迟钝了，第二刀、第三刀，鸟头人如同淤泥一样，四肢、五官和鸟毛杂糅堆在了一起。

    “别看月亮。”另外八个人听到女孩突然开口说道。

    另两个怪物完全降临了，女孩一边避免和双头人对视进行防御，一边在空隙攻击猴身人。

    徐慧和其他人从女孩开始对抗怪物时大部分注意力就不在怪异的月亮上了，逐渐恢复了身体的自主权。

    “去解决献祭的，心脏。”

    徐慧最先开始行动，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前几天在商场某大型连锁运动品牌店里拿的野外生存刀，这把刀她一路上只要停下来都会磨，刃早就开好了。

    其他人也拿起了自己准备好的武器，但每个人都是和平时代长大的青年，正因大家表现出来的品行在灾变前称得上端正才会组成团队一起前进。

    陈江握着西瓜刀，杀人和被杀两个念头不断在脑袋里跳跃。

    徐慧看到女孩即使身手矫健也抵不过两个怪物的进攻开始逐渐吃力，她的脸被猴头怪一爪划出血痕时，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决定。

    她大步冲向被献祭的人，而两个怪物马上调转攻击对象向她扑来，她不敢回头，只能听到猴头人“吱吱——”的声音从自己耳后方传来。

    “转头，我就会死！”徐慧双手开始颤抖，心跳加速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等她再听到外界的声音时，她的双手握着刀已经刺了被献祭的人好几下。

    女孩看到徐慧冲出去的瞬间就全力向两个怪物进攻，她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合作了无数次一样默契。随着徐慧的进攻，其他几个人一起冲向了另一个被献祭，身边开始出现团状物的阿鹏。

    女孩轻松解决了失去“大脑”指挥的怪物，接过徐慧手中的刀，把徐慧往旁边一推，一只手臂环住他的头，一刀头身分离。

    月光在众人眼中完全恢复成了异变前的亮度，徐慧倒在一边，整个人还处在肾上腺素飙升的劲儿里，呆呆地看着抱着人头，眼眸明亮的女孩，听到女孩说——她现在很确定，女孩一直都是在对自己一个人说话——“我是姜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