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明月高悬,稀碎的风刮过,两道人影在道上飞驰。
影子淡如轻纱,惊扰了两侧的林木。在夜色浓郁处,只得凭依稀几缕细碎的月光分辨前进的方向。
“主子,前面就是这片林子的出口了。”
孟凌手执缰绳,不远不近的跟在前方那人的身后。孟星河略一点头,比划了个前进的手势,加快了速度,一夹马腹,向黑暗深处疾驰。
他身着一袭夜行衣,面部只用一块面巾遮住,露出那双冷冽的眼睛,一如这死寂的夜般冰冷。
一刻钟后,二人在一处悬崖边停下。
孟星河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悬崖,蹙眉开口询问:“此处,为何是悬崖?”
可等了许久都换不来身后人回应,他勒马回头,抬眸,扫向一言不发只顾垂头的孟凌,指腹轻微摩挲着缰绳,又轻点了几下,“回答我。”
换来的,却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孟星河的眸色愈发沉冷,“你,背叛我。”话落,唯有几只山鸟的啼叫回荡林中。他语气笃定,而后闭了闭眼,遮掩住一闪而过的释然。
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此刻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割裂了隐匿在沉默之下的暗流,将从前的孟凌留在了那时,留下此刻鲜血淋漓的他。
闻言,孟凌手指蜷起,又缓缓松开,虽抬头轻笑,但始终没有对上孟星河的眼:“成王败寇,你,早该料到你的结局。”
纷乱的马蹄声从来时的小路上逼近,一束束明亮的火把照彻长夜,火光映天,吞噬夜幕,令人难以睁开双眼。
为首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于孟星河面前停下,火光浮动间,他的嘴角勾起了浅淡的笑,似是故人相逢的悠闲,却与身后手握兵器蓄势待发的众人极度违和。
“太子殿下,好计策。”孟星河淡淡开口,手却紧了紧。
那人的笑容越发扩大,到最后竟然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火光照映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的另外半张脸却不知是何神情,肆意的笑声落入耳中,愈发诡异。
几许,周泽明敛起略有狰狞笑容,挂上他温润儒雅的面具,噙着浅笑,颔首:“孟小将军,别来无恙。”
孟星河下意识地皱了下眉,眼眸微眯,凝视着当朝太子——周泽明。
他脸色依旧未变,神情自若,捏住缰绳的手却无意识的攥紧。
“呵。”
周泽明一声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孟小将军如此,倒是让本太子,忆起令尊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气度啊,只可惜······”说罢,他脸上露出沉痛神色。
“少假惺惺。”
孟星河低喝一声,蹙眉,压抑住从内心而生的痛楚,一手按在佩剑上,只听得铮鸣声,一柄通体银白,闪烁寒芒的剑便被抽出,“你我二人,早已是不死不休,不是吗?”
可对面那人丝毫没有对峙的紧张,反而转移了话题。
“本太子记得,小将军似乎,还有个妹妹。”周泽明眼中划过玩味,从袖中取出一物件,径直抛给孟星河。
他伸手接过,掌心被刺了一下,张开手一看,是一支女子的发簪。
“想必小将军定识得此物。”周泽明不慌不忙开口,只是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
孟星河不易察觉抖了抖身子,指尖发颤,一寸寸轻抚着上面的纹路,面容不复镇定。
这簪子,是娘亲为小安的及笄准备的,只可惜还未等到那一日,她便因为边关传来爹爹战死的消息,重病缠身,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孟家兄妹二人在世间漂泊。
也因此,小安分外舍不得,总得贴身带着,断不会托付他人,更别提是周泽明。
孟星河神色不复平淡,猛的抬起头,双目猩红,眼底杀意凛冽:“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周泽明故作惋惜,轻叹:“孟家为我东纭的栋梁,满门英烈,男子英勇无畏,就连女子也有不输男子的气节。”
他顿了一下,似是难过不忍,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凄哀:“本太子不知道孟小姐生前,经历了什么。等本太子的人赶到时,便只见她的尸身,手里,还攥着这簪子。”
“唉,孟小姐怎的会遭那些地痞流氓的毒手,死不瞑目…”周泽明的最后一句话响彻在孟星河的脑海里。
他的小安,他要一辈子保护的妹妹,就这么死在……
他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你住口!”孟星河彻底崩溃,身体巨震,发丝划过他的眼,抹去一滴泪。
抓住簪子的手被鲜血浸透,皮肉翻卷,隐隐可见白骨,可他早已不知痛,死死攥着。
“主子。”孟凌在背后唤了一声,染上几丝急切。
孟星河似是想起什么,转身,直视孟凌:“小安……也是你看着长大的……”
他的声音染上哽咽,恨意喷涌,“你怎么可以!”
他又看向周泽明,字字泣血:“将军府的孩子自小习武,小安在几个地痞手下怎么不能自保。”他冷笑,“是不是地痞流氓,太子殿下心里清楚!”
小心翼翼将簪子放入前襟,眼角的泪终究还是落下了。
望着杀死自己妹妹的仇人,孟星河眼中杀意凝为实质,破空声起,他提剑,夹杂着无尽的恨意,剑锋直逼周泽明的心脏。
“大胆,竟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不知何人大喊一声,一支箭矢裹挟着凛冽的寒意而来,孟星河抬剑,勉强避过。
可就在此时,“噗嗤”的刀剑没入皮肉之声,不知哪里来的,泛着幽蓝光泽的箭,刺入了他的左肩。
巨大的冲击力迫使孟星河飞了出去,狼狈摔倒在地。原本遮挡在脸上的黑巾,也在此时滑落,露出一张清绝的面容。
“柳如眉,云似发”,用来形容他,大抵也是分毫不差。
孟凌飞身下马,奔到孟星河面前,想搀扶他,却被狠狠挥开。
剑身嵌入土壤,孟星河支撑起自己的身躯,颤颤巍巍爬起,瓷玉般的手盖满血色,用力拔出箭。他闷哼一声,指节青筋凸起。
周泽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恶劣地勾起唇,戏谑开口:“早闻将军是······真绝色,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滚。”孟星河捂住泛黑的伤口,压下心中的恶心。
“好了,将军。”周泽明不再看戏,露出了他的真实意图,“现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投靠本太子,二是······下去见你的妹妹。”
四周的侍卫开始向他的方向围拢。
“你做梦。”孟星河紧攥着剑柄,一步步往后退去。
“看来,你还是冥顽不灵。”周泽明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宛若黑夜中恶鬼的低喃,“你知道孟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孟星河眼中滑过不可置信:“不,不可能,我父亲明明是战死的······”
“哈哈哈。”笑声带着几分嘲弄,“可怜,你到现在都不知道真相,呵也对这件事,父皇瞒的极好。”
孟星河内心升起不祥,他死死盯着周泽明的脸,嘴唇微微发颤。
“当年,他在去往边关的路上,就被我亲爱的父皇,当今圣上,逼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尸骨未存······就连你父亲的旧部,也全死于他手。要不是本太子当年意外救了一知情人,也不清楚······”
脑中最后一根弦轰然断裂,孟星河呆愣在原地,他知道此事周泽明完全没有骗他的必要。
他凄然捂住胸口,堵住那几欲让他昏厥的辛涩。
想他孟家世代忠诚,父亲更是先帝与当今圣上的至交好友,如今却是落得个惨死。
孟星河转身,没有迟疑,跃入悬崖。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闭上了眼,脑中回忆着以前在孟府的时光。
明日,是小安的生辰,他应好会回去的,可是,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妹妹了。
泪水不受控流下,他感受到自己正在陷入黑暗。
好冷······急剧坠落的寒风刮着人生疼。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哀绝的鸟鸣,奇怪,明明早已入了冬,哪里还会有这凄婉?
意识陷入模糊之际,悬崖边忽然出现刀剑交鸣之声。
孟星河费力掀开眼皮。远处悬崖上,立着一道身影,他只觉得熟悉。那人好似朝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伸了伸手,他试图去抓住那虚幻的缥缈,却发觉身体愈发轻盈,瞳孔渐渐涣散,孟星河的嘴角牵起一抹不知名的笑意,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