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小鱼

    转眼十二月,南城进入速冻模式。在外面走上一圈,都会平白被寒风扇大耳光。

    病毒和冷空气同时现身,学生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教室里开着空调蒸猪肉,喷嚏咳嗽四处扩散,随机挑中个倒霉小孩。

    时渝就是那个倒霉蛋。

    大概是幼年底子没打好,不管多小心,每年冬天必定病一场。林清欢倒不在意,比起在时家那几年,他的身体素质已经强多了。

    早上起床时,时渝只是觉得有些头疼,也没胃口吃早饭,裹上围巾便等在姜满家门口。这种天气如果不好好保暖,会惹她生气的。

    大半张脸缩在围巾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打了个寒颤。

    在学校强撑着上完三节课后,时渝头痛欲裂,眼皮发烫昏沉,像身处海底,所有声音和图像都渐行渐远。

    他用力掐了把手心,试图恢复清醒。缓慢戴好口罩,趴倒在桌上,吃力地撑开眼皮,本能寻找依靠——姜满不在,她去办公室拿批改好的语文作业。

    后来,姜满责怪自己粗心,忙着收作业突击默写,居然迟迟没有发现时渝生病了。

    还是齐逸焦急地等在办公室门口,接过她手里的作业本:“给我吧,你快去看看渝!他不太对劲,上节课间在厕所干呕,现在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听这话,姜满赶忙跑回班里,提着心脏靠近。时渝埋在臂弯里呼吸低弱,躬起的脊背隐隐发颤,一只冷白的手无力地垂在桌边。

    姜满双手握住那冰块般的手捂着,轻声唤他:“小鱼,醒醒……”

    随后她注意到几乎微不可察的抽动,手掌托覆上时渝露出的后脖颈顺了顺,让他借力起身,这才得以看清糟糕的身体状况。

    整张脸烧得通红冒热气,汗水打湿额发,湿淋淋的眸子仿佛蒙上水雾般难以聚焦,呼吸不顺却还戴着口罩,惨兮兮的小可怜样儿。

    “小满……小满……小满……要小满……小满在哪……小满……”时渝有气无力地吐息,来来回回喊她的名字。

    “我在,我在呢。刚刚我去办公室拿作业了,你还记得吗?”

    姜满一眼就知道他发了高烧,摘下他的口罩给他喂水喝,汗流得太多,不及时补充容易脱水。

    时渝烧得意识不清,反应迟钝了许多,浑身软绵绵的,微弯起手指勾了勾她的掌心。姜满心疼地给他擦汗哄道:“对不起小鱼,你再等我一小会儿好不好?你数完90下,我就会回来。”

    他蔫巴巴地趴着,像是中了病毒的小机器人,无论如何都会完成指令,乖乖开始掰着指头数:“唔,1,2,3,4,5……”

    她得给林清欢发短信,还要去办公室请假。林清欢得知情况后向高敏打了声招呼,高敏才肯放行。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应该拜托齐逸陪他去医院,以免引起高敏的怀疑和同学的猜测。但情感上,对时渝的担忧足以抛弃所有冷静。

    一路上时渝难受得睁不开眼,半躺在姜满腿上,不安地向她怀里钻,伴随着高热,心脏跳得有些快。

    热泪从胭红的眼尾汨汨洇出,干裂的唇瓣微张艰难喘息,喉间咕哝出小奶猫受伤的哼唧声:“……不要……不要分开……”

    姜满没听清他的话,只当是身体不适的呓语,猛然间见他满脸泪水,心都揪紧了,抚上他的额头连声安慰:“小乖不哭,再坚持一下,等到医院就不难受了昂……”

    尘封已久的昵称是一剂安慰特效药,时渝慢慢平静下来。

    冬季流感高发,医院发热门诊人很多,没有剩余的床位,能找着座位挂水都不容易。时渝离不开人,姜满也不放心他独自待着,想买点东西只好叫外卖。

    姜满知道他烧成这样早饭肯定没动,挂水不能空腹,怎么也得哄劝着吃点。

    时渝听话,从小就是,哪怕生病再难受都不会闹脾气,再没胃口也会乖乖吃她喂的,名副其实的“小乖”,虽然这时候黏糊劲太厉害,但也只会让人更心疼他罢了。

    一共要挂四瓶水,姜满特意跟护士姐姐叮嘱过他们不赶时间,可以调慢点尽量舒服点。

    冰凉的液体刚输入体内,时渝便蹙起眉头,冷得微微发颤。姜满把准备好的暖贴放在他输液的左手下,又裹紧盖在他身上的小毯子,在毯下给他捂右手。

    时渝慢慢挪动,长手长脚地蜷缩紧贴在她身边,埋进肩窝里蹭了蹭,像猫咪撒娇,细软乌黑的发梢毛茸茸,触感很柔软。很快,灼热急促的呼吸,湿漉黏糊的泪水从颈侧滑落……小猫淋的这场雨,在她心尖上烫出了一口洞。

    她没办法感同身受,只能一遍遍问他怎么了。

    他的鼻音很重,迷糊中颠三倒四地呢喃:“……平安夜……圣诞老人……不乖没有……”

    姜满哭笑不得:“你还惦记着这个呢?”

    万万没想到他伤心欲绝的是这事,该说童心未眠吗?

    刚认识那会儿,这小孩常端庄张小脸装成熟稳重,姜满就特喜欢逗他。

    那回年末,姜满说起圣诞老人会给喜欢的小孩送礼物,时渝却言辞凿凿世上不存在这号人物。姜满当然知道,也清楚每年的礼物都是爸妈代送,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见时渝不信,她想出一计,在沈云栖的帮助下给芬兰的圣诞邮局寄信,并成功在两个月后收到回信,以此为“证据”拿给时渝看。从那之后,时渝信以为真,隐隐期待圣诞老人的礼物。

    当时他一脸愁云问姜满:“那,圣诞老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呢?”

    姜满随口糊弄:“听话的,乖的就喜欢。”

    于是他就傻乎乎地点头,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努力做更乖更好的小孩。他开始认真相信,姜满又不忍心戳穿谎言了,干脆偷偷扮演起圣诞老人送礼物,这一送就送了快十年。

    今年也不例外,姜满早早安排好,却没料到平安夜当天某人并不太平地进了医院。

    姜满轻揉了下他的额发,顺着向下按摩太阳穴:“放心吧,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乖,会第一个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

    “小满是第一个……”时渝强撑着倦意说完,阖上千斤重的眼皮,沉沉睡去。

    这觉足有一个半小时,刚好换下瓶输液,期间时渝身上发了不少汗,惊醒过两次都是还没彻底清醒就被姜满哄着继续睡了。

    “感觉好点了吗?”姜满每隔一会儿就会摸摸他的额头探温度,喂点水喝。

    时渝眼神迷蒙,压下喉咙发痒的不适:“嗯……好多了……”

    “冷不冷?”

    “不冷。”

    医院大厅难有安静片刻,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打针哭闹的孩子,把孩子抱在怀里心疼的家长……姜满想了想,语气轻松道:“林姨很担心你,但她在月港临时有急事,赶回来太晚了,我就劝她不用回来了有我在呢。”

    说谎。她不会担心我,更不会为我回来,只会习以为常地提出“麻烦小满照顾”。

    时渝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嗯,没关系。”

    我有你就足够了。

    见他醒来状态还行,姜满便抽出手翻吃的,温着的黄桃梨罐头,还有现切果盘。

    每回时渝生病吃不下东西,姜满都会换着花样劝,多准备点酸甜可口的开胃,他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来,总比什么都不吃来得强。

    时渝扁嘴,发现姜满此时的视线根本不在他这,又轻咳两声引起关注:“……现在好冷。”

    姜满狐疑,她掖被角的技术一流,把时渝包得像裹满厚厚糖霜的山楂球,微风都钻不进去的程度,怎么突然就喊冷了?

    将将在扶手边摆下食物,她叉起块苹果递过去:“吃饱了就不冷了。”

    时渝不高兴地哼哼,烧得红彤彤的嘴唇高高撅起,小病猫发威般一口咬下苹果,边细嚼慢咽边盯着姜满:“你吃了吗?”

    姜满看得好笑,趁机多投喂点水果:“嗯,吃过了,在你睡着的时候。”

    任何时候,她都能够照顾好自己。

    黄桃梨罐头缓解了咽喉痛,时渝体温降了些,但精神还是不济,四肢酸软无力,头也晕乎乎,没吃多少就半阖起眼皮,脑袋一点一点的,含糊交代:“烧是不是退了……我自己留在这也没关系……你回去上课吧,或者回家休息……”

    话虽如此,蓄谋已久空荡的右手小指却勾住姜满的手指晃呀晃,悄悄诉说着不舍和依赖。

    笨蛋。哪怕路边偶遇陌生人烧成这样,也不会把人单独留在医院,更何况是你这个难缠的小祖宗。

    姜满决定教做人,假装没看见小动作,顺着他的话收拾东西起身告别:“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衣摆猛地被扯住,身后传来的动静不小。

    时渝现在没力气,虚虚勾住的手指很容易逃脱,赌的是愿者上钩,可他没想到姜满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一时慌了手脚只顾挽留。等姜满皱着眉回头看时,他才恢复感觉,吃痛地抱怨:“嘶……好疼。”

    能不疼吗?!哪来的牛劲硬生生把针头给扯下来了啊!

    止血换针,惨白手背上的针眼泛青,多看一眼都得多揪次心。

    姜满轻声叹气:“本来就没打算走,只是想让你坦诚一点。”

    时渝还是当年那条不安小鱼。他是站在悬崖边的人,这些年里只有姜满一直牢牢抓住他,可是,如果有一天,她想放手了呢?

    他不想让姜满成为唯一,这意味着沉重的包袱和占有的约束,对她不公又残忍。

    每一次口是心非,都是为了给她后退的机会。

    可是病中脆弱,轻易被她一次次突破心理防线,全然无法维持表面的骄矜和豁达,眼眶漫上水汽,眸间通红。

    他抬起胳膊捂住眼,闷声哽咽道:“……照顾我很辛苦吧……不体贴……不懂事……烦人还黏人……不坚强……不独立……”

    “停停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念三字经呢,跟紧箍咒似的。”姜满强势地拉下他凉丝丝的手腕塞回毯里,“闭眼,听我说。”

    温热的指腹轻轻按揉在红肿滚烫的眼皮四周,香甜清新的果香缓缓散开,逐渐纾解了高热的难耐和患得患失,刚聚拢的神智就在这股安抚中奇迹般地消失褪尽。

    “小时候一开始你不爱说话,真心话更是没几句,总要人琢磨。伸手是要抱,勾手指是挽留,吃不喜欢的食物会呕吐,不高兴的时候喜欢拐弯抹角说反话,生病的时候特别会撒娇一秒钟都离不开人,表面还要装得可威风,说着什么没事啊辛苦啊,自己又巴巴的可怜相。”

    姜满的语调不疾不徐,轻飘飘地将记忆引向遥远的过往,时渝放松身体,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轻盈蓬松的棉花糖里,间或哼唧两声,像宠坏的猫咪咕噜委屈。

    性格天生难改,也不需要改变,她担心的是时渝心里憋闷伤身。凡事得循序渐进,姜满清楚这个道理。

    “我是不是很聪明?解读小鱼大赛第一名。”她继续按摩眼皮,感觉时渝舒服了许多才继续说,“可是第一名不是满分,也没法保证永远是第一。所以,能不能请小鱼老师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放放水,偶尔透个题告诉我正确答案?”

    时渝傻呵呵地笑起来,在她颈侧蹭来蹭去的黑发静电炸毛,显得乖萌乖萌的:“……小满就算不答题,我也会给满分、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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