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校园内恶性事件的传言让程锦想从金梧路23号搬出来的心情更加急切了，她一想到那经常无声无息、没有人气的旧别墅，就心里发怵。

    于是开学典礼的第二天，程锦就去学校的行政办公楼找李老师了。

    李老师就是那位她辗转加了微信的负责勤工俭学工作的老师，名叫李俊，昨天她在微信说了自己的情况和想法之后，老师很官方地回复她说等学院后续通知就好，但是程锦情况特殊，怕到时候各种材料来不及准备，想提前多了解一些，于是约了老师上午十点半在她办公室聊一下。

    李俊是个中年女老师，有一双温柔平和的眼睛，她的办公室里有淡淡的竹香。

    “程锦是吧？进来坐。”李俊让程锦落座在办公桌前的会客沙发处，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刚来学校还适应吗？”

    大概是觉得，这些要咨询勤工俭学工作的学生都是家庭有困难，性格也会相对比较敏感，李老师的聊天似乎要从关心她的近况开始。

    但程锦不需要这种微妙的照顾，她弯唇一笑：“李老师，我一切都好。今天来是想找您了解一下咱们学校设置的助学岗位的相关情况，以及如果想要申请的话，需要提交哪些材料。我有找学长学姐了解过，今年需要提交的相关证明也和去年一样吗？”

    李俊愣了一下，看着面前开门见山，不卑不亢的姑娘，也不再绕弯子：“按规定是的，和往年出入不会太大，学院发布岗位招聘信息后提交申请表，可以附上家庭困难情况证明，稍后会组织面试，面试通过后还需要岗位培训，培训通过后就可以正式上岗了。”

    这些信息和程锦之前了解到的相差不大，她最关心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老师，我想知道，不同岗位的工资，应该也不一样吧？”

    “对，是不一样，具体的酬金发放和不同岗位的工作时长、工作难度都有关系……”

    “老师，您可以透露一下工资最高的岗位是哪一个吗？我想针对性地做些准备，争取拿到机会。”

    这就是程锦此行的目的了，她需要钱，很需要，所以她要找工资最高的勤工俭学岗位，并且要确保自己能拿到名额。

    李俊老师看她目的如此明确，说道：“具体岗位工作内容和酬金都会在招聘信息中公示，但据我所知，今年和去年一样，工资最高的应该是本科实验教学中心的助管岗位，这个岗位工作时长比较久，而且要每天到岗，会占用比较多的个人时间，工资是每个月600元。”

    程锦眼睛一亮：“本科实验教学中心对吗？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申请到这个岗位，那您知道负责这个岗位的老师是哪个吗？我想提前学习一些相关技能。”

    “是姜老师，我可以把他的微信推给你。这个岗位的工作内容需要比较多的专业知识，往年都是由高年级同学担任，你当然可以联系姜老师提前做准备，但是申请时还是要按规定提交材料和进行面试。”

    程锦点头，对岗位志在必得的样子。

    李俊老师看她如此关注酬金，不忍地说道：“如果家庭情况遇到了困难，我们学校有各种补助政策，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学费缓交等等，你……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因为兼职而耽误了自己来上大学的主要任务。”

    前面的回答都是工作内容，这番话却是李俊的肺腑之言，这样年轻的女孩，眉眼间却都是为生活所困的焦虑和忧愁，她怕她本末倒置，盲目追求兼职收入，错过更重要的东西。

    程锦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李俊不了解她的真实情况，也无法给出更有用的建议，但她还是道谢道：“我明白的老师，您说的那些我都有了解，我对自己的规划有数的，我确实很需要这个岗位和这笔酬金，关于勤工俭学岗位，希望以后能得到老师的指导和帮助。”

    程锦的语速适中，语调平缓，说到她对酬金的迫切需求时没有半分为难和难堪，反而十分坦荡和诚恳。

    李俊听完，没再多说什么，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本助学政策手册给程锦：“那就没什么其他的了，到时候学院发布通知后你可以登录学生工作在线平台查看岗位信息和要求，然后把证明材料复印件、个人情况陈述和岗位申请书的纸质版在9月15日之前一起交到我这里就好，如果审核通过会通知你的。”

    “好的，谢谢李老师！”程锦礼貌地起身对李俊微微鞠躬：“那老师我就先回去了，您先忙。”

    李俊也站起来：“你……”

    “嗯？”

    “生活学习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联系辅导员。”

    程锦唇边展开一个甜笑：“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看起来，李老师真以为她是脆弱的小可怜，然而对于她来说，这才是她的第二个兼职，还远远不够。

    *

    开学这几天她忙得团团转，除了学校的事情之外，之前找到的周末兼职，因为工作日的兼职员工不干了，所以变成了每天都要去，对此程锦求之不得。

    唯一的代价就是晚上回金梧路很晚。

    那天她回去时碰到了霍伏声还没睡，大门开关的声音让他侧目。

    程锦意外又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沙发上穿居家服的男人，两人已经有几天没见面了，程锦对他的恐惧感消解了不少。

    关系再尴尬，也总要打招呼，她没话找话地问道：“那个，我想确认一下，家里应该没有门禁时间吧？”

    毕竟这可是她借住在这里的唯一目的。

    “没有。”冷淡的回答。

    “哦，那就好。”程锦点头，知道他怕吵，小声道，“打扰你了。”

    正准备从他坐着的沙发背后走过，霍伏声又出声：“海城大学现在开学有这么多事？”

    “嗯？”程锦反应过来是在和她说话，脚步站住，“噢……也不算忙，是我在外面兼职。”

    霍伏声侧头扫她一眼，水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和没有什么版型的过时款T恤，没说话。

    程锦看到他眼睛里的了然和轻蔑，他明明没说一句话，她却有几分难堪。在李俊老师面前她可以坦然直白地说自己很需要钱，但在霍伏声这样和她差不多同龄的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困窘和汲汲营营，到底是有几分不自在。

    他只扫了那么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程锦眼神落到他侧影上，黑色泛着华贵丝光的家居服在那宽大精美的沙发上随意一坐，都那么相得益彰。

    她忽然想到，他刚刚问的那句话——海城大学现在开学有这么忙？意思就是，他上过海城大学，才清楚知道海城大学开学不至于让新生忙到每晚十点才结束。

    他……是她的师兄吗？哪一年毕业的呢？多了解一点点，会不会关系不至于再那么尴尬？

    空气沉静，程锦看着他冷淡的侧脸，又想到他刚刚扫过来的那个打量般的眼神，甚至又想到前段时间他突然的暴躁和怒火，程锦迅速打消了想法，小声说：“我先上楼了，您早点休息。”

    躺在床上没有睡意，程锦侧身看着月光洒在琴叶榕的叶片上，忽然想起来刚到海城那天，送她到金梧路23号的司机，曾经提到过：“海城大学好啊，当年老板的儿子也考上了海城大学，还是海城市状元呢。”

    原来他还真的是她师兄啊……

    *

    接下来几天依旧是忙碌，学院发布了勤工助学岗位招聘通知，程锦下午没事，准备去图书馆用那里的公共电脑申请一下。

    在一食堂门口正准备进去，碰到了蒋黎她们，丁雅琴：“程锦！好巧，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她下意识摇头。

    蒋黎开心地来挽她的胳膊：“太好了，我们正准备一起去学校那个网红食堂，她们说有一家滑蛋饭特别好吃，一起去吗？”

    赵禾安推推眼镜：“我吃过一次，绝对的好吃认证。”

    几个人期待地看着她，程锦不想扫兴，便答应了。

    滑蛋饭真的很好吃，对于蒋黎她们来说也不贵，只是18块而已，只是程锦吃得有些心疼。

    几人边吃饭边聊着学校里的八卦，气氛很好，快要吃完时，蒋黎问她：“程锦，你下午有事儿吗？我们准备坐地铁去老校区玩，你去不去？”

    程锦摇头：“我下午还有事情。”

    蒋黎有些遗憾：“那好吧，那下次去别的地方玩再找你。”

    “嗯嗯。”

    程锦和她们告别后，独自一人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初秋的天气疏朗温柔，校园中人群三三两两，程锦知道，她暂时还没有能自在地享受大学时光的资格，朋友的邀约对她来说很难答应，哪怕她心里其实也很想去。

    只忧郁了几分钟，程锦很快重振旗鼓，往图书馆走去。

    海城大学是一流大学，图书馆的条件和配置也是一流的，程锦在一楼大厅的在线学习区打开了一台电脑，用自己的学号登录了学校的学生工作在线平台，果然有不少的勤工助学岗位信息。

    她找到本科实验教学中心的助管岗位，认真写了个人情况陈述和岗位申请表，反复修改润色了几遍。她之前联系了姜老师，主动跟着大四的助管学姐学习了工作内容，看着平台上的工资那一栏，由衷地期望着能得到这份工作。

    准备好材料，她打算用图书馆里的自助打印机打印一下纸质版——毕竟这里的打印机免费。但因为是第一次用，程锦在打印机前研究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把上传上去的文件进行选中并打印。

    正好有个女生在后面排队，程锦回头礼貌询问：“你好，请问你知道这个打印机要怎么用吗？我第一次用，不太熟悉。”

    被她搭话的女生看起来很沉稳，带着黑色全框眼镜，走上前来：“奥，是这样的，你看……”

    她很有耐心地帮她操作了一下，程锦默默记在心里。

    打印机传来“哧哧”的工作声，程锦对她道谢：“原来是这样，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打印机，谢谢你哦！”

    她笑得很真诚，那女生有些不好意思：“没，没事。”

    程锦等待自己的资料打印好，那个女生上前把自己要打印的东西先扫码上传，程锦细心地往旁边站了站，却忽然听到女生微微惊讶的声音：“你也是要申请勤工助学岗位呀。”

    “嗯？对的。”程锦看她，“你也是吗？”

    “我也是。”

    “好巧，你申请哪一个岗位？”

    “我是大三的，前两年一直在做辅导员助理，今年继续申请。”

    “啊，这样，我是大一新生。”程锦以为她是和自己一样的新生，没想到大自己两届，“那我应该叫你学姐。”

    打印机咔嚓咔嚓地打印着，程锦把泛着墨香微微发热的纸张拿起来，一一检查装订，顺便和这位学姐聊天。

    “对了学姐……这些材料要盖章的话，你知道在哪里盖吗？”

    “你是哪个学院的？”

    “生命学院。”

    女生隐在黑框眼镜后面的眸光亮了亮：“我也是。就在咱们院楼进门左手边的A105房间，找秦老师就行。不过院楼离图书馆有点远，我可以顺路带你过去。”

    多个朋友多条路，听到正好是一个学院的，又同样是申请勤工助学的直系学姐，程锦主动提出想要加个好友。

    “好，正好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虽然学姐看起来不苟言笑，但言辞之中却很热心。

    聊天的几句话间，学姐的资料也打完了，二人添加了联系方式，又正好都要离开图书馆，两人便同路。

    刚认识，程锦在脑海中搜索着话题，想到之前开学典礼上和蒋黎她们聊到的那件事，程锦忽然想到，眼前这位学姐不就是大三——和那件事情的当事人同级。程锦不是什么很爱聊八卦的性格，但关于这件事，她莫名地很想打听一下。

    程锦便提起来：“学姐，之前我听说咱们学院你这一届，之前好像出过事？”

    学姐微微瞪大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凑近压低声音说：“你是听谁说的？现在都不让讨论这个。”

    “就是当时开学典礼，院长在强调心理健康，周围的人聊到的，我听到了几句。怎么，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学姐摇了摇头：“怎么说呢，虽然确实有这么件事儿，但事情的严重程度多少有点以讹传讹、危言耸听了。”

    程锦竖起耳朵，学姐抿了抿唇，继续低声道：“当时两个当事人本来就有矛盾，后来打人的那个被诊断出了什么心理类疾病吧，具体我也不清楚，慢慢就传成了精神病打人，还有打人之后为了逃脱法律制裁故意钻精神疾病的空子什么的，反正各种版本都有。不过这个人。”学姐犹豫了一下，“我倒还真接触过。”

    学姐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和他接触不多，但我们是同班同学，所以也见过几次。他性格比较孤僻，不好相处倒是真的，当时很少见他笑——哦对，他和我妈妈一个姓，都姓霍，很少见，我有次和他一个小组，和他提起来，他没理我……”

    “嗯？姓霍？”程锦愣住……怎么会那么巧。

    她心底隐隐浮现一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想。

    “嘘——”学姐为难地拧眉，“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我没和别人说过。”

    程锦忙保证道：“不会的，学姐放心！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学姐你的名字啊。”

    “啊，忘记说了，我叫闫言。”

    “好的，闫言学姐。”程锦眨眨眼睛，紧张地拉回到原来的话题，“那学姐你接着说，这个霍同学，他平时不好相处，然后呢？”

    “也不是脾气不好啦，就是不太活泼，但倒是一直挺有礼貌的，有一次我忘带饭卡，在食堂打完饭尴尬地找人帮忙，他正好在我后面，帮我刷了饭钱，我说还他钱，他就只说了句不用就走了。”

    程锦点点头，没听进去她的话，只想求证内心的猜想。

    她尽量随意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啊。”

    闫言沉吟了一下，轻声说：“他叫霍伏声。”

    脑中炸开白光，突兀的凉意瞬间爬满了程锦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