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闫言学姐在图书馆门口道别后，程锦一直恍惚着，机械地迈着步子不知往哪个方向走。

    怎么会这样？霍伏声，住在自己隔壁房间的霍伏声，竟然曾经在学校暴力伤人，所以休学在家？

    程锦头皮发麻，眼前又浮现出霍伏声那天攥着便利贴怒气滔天地下楼，站在她面前一拳砸到墙上的样子，那挥拳的样子和另一个画面重合——阴狠的男生一下下捶打着早已血肉模糊的脸，周围惊恐的同学们四散而逃。

    程锦只是这么想象了一下，心底便升起莫大的恐惧，甚至全身都痛起来，仿佛拳头是砸在了她身上，拳拳到肉。

    怎么会这样，她该怎么办？

    一颗潜在的炸弹，一座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火山，就这么沉寂地住在自己隔壁房间。不，准确来说，是她一直在入侵他的领地，还多次惹他不快。

    程锦觉得自己这条小命忽然就十分脆弱。

    回想起对他的第一印象，第六感果然有几分道理——她第一次见他的那个晚上，便被那凄凄惶惶的风雨夜，和眼神通红、面目苍白的他吓得睡不着觉。那种不安，现在想来其实是上天对她冥冥之中的提醒，只可惜她实在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越想越毛骨悚然，眼看着金梧路就快要走过一半，程锦脚步慢了又慢，努力又慌张地回想着自己之前对他的冒犯——应该没有恶劣到被他记仇和报复的地步吧？

    是了，她这种人，他都不屑于正眼看。那天晚上碰到，她说自己总回去很晚是因为要兼职，他扫过来那一眼里的轻蔑和冷淡，她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她兼职的韩餐店休息一天，她无处可去，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金梧路23号门前。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之前那些天，再怎么惹他不快也都相安无事过来了，程锦只能尽量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祈祷着自己的乖顺和傻气能打消他的敌意。

    “咔哒”，门锁轻响，程锦探头进门之后，屋内一片安静，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她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面上不显，实际上走过的每一步腿都在发软。

    拜托千万不要碰到他！

    眼看就快要走到楼梯处，不经意侧头，余光却扫到厨房岛台后面一个弯腰半蹲的人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程锦轻吸一口凉气，捂着嘴巴堵住嗓子眼的尖叫，下意识往后面退了两步，心脏很快地猛跳起来。

    那人影佝偻蜷缩着，不知在干什么，从宽大却过分清瘦的肩背和略长的黑发可以看出来……就是霍伏声。

    程锦开门的声音并不小，他一定听见了。

    就在程锦大脑一片空白的几秒里，那道人影直起身来转身，左手轻扶在大理石岛台上，右手却很快背在了后面。他微塌着肩，站得并不板正，冷厉的视线直直望向程锦，把她钉在原地。

    程锦看到他没有血色的双唇和布满血丝的眼白，她双手紧紧抓住书包背带：“你，你在家？”

    霍伏声不说话，目光在审视她，细细地，直白地。

    程锦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他背在后面的右手：“你在干什么……”

    霍伏声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声警告道：“你不该管太多。”

    恶寒自程锦背后升起，她不该多嘴的。“对不起，我，马上上楼，我放下书包，马上就出去了。”

    平时她都是直接从学校出发去她兼职的韩餐店里，她每天比别人晚走一小时打扫店内卫生，这样就能在店里免费吃顿晚饭，这个时间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今天就那么一次例外，竟又撞见他。

    还是在刚从闫言学姐那里得知了他的过去之后……

    程锦上楼放下书包，就算本没有打算出门，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得不出了。

    她快速下楼，霍伏声已经从岛台旁边离开，正在水槽旁背对着她冲洗着什么东西。

    正准备直接离开，洁白地板上一块夺目的红突然吸引住她的视线——就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发暗的一小片，很明显还没干涸的红色液体，边缘还有几滴迸溅的痕迹。

    她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背影，宽大的肩背遮住了他的动作，水流声一直哗哗没停。

    听说的和印象里的他都太过骇人，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都令人紧张不安，但是不知是因为闫言学姐说他也曾经帮过她，还是想起第一次他哪怕不高兴也还是教她用浴室，此时此刻她居然停下脚步，提起心来，对那道微弯的背影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她有些不忍，哪怕知道不该管、不该问，却还是不忍。

    可那背影静默几秒，水流声平稳持续，回答她的是一句干脆利落的“滚”。

    心中一颤，像是有什么被击碎，程锦毫不犹豫地滚了。

    他这样的人，离他远点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就像是地狱里最偏执的厉鬼，散发着黑暗、腐烂、冰冷、嗜血的气息，她不应该关心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应该关心他曾经做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

    她过得本就自身难保，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像是冰面上行走，她唯一所求就是全身而退，根本没有任何资本去试图窥探他的过去和灵魂。

    程锦暗骂自己刚刚的多管闲事，从房子里逃也似的跑出来，站在街边，努力把刚刚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正是傍晚，漫天的夕阳霞光普照，路上多是归家的人。

    程锦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院门里的蔷薇已经过了花季，枯枝萎叶满架。

    *

    暂且不管他的事情，总归要吃饭，明天还要上课。

    学校的食堂虽然已经算便宜了，但一顿十多块，就算按照一天30来算，她手里的这几百块钱也只够吃两星期，所以在她兼职的韩餐店还有学校里勤工俭学岗位开始正式按月发放工资之前，她依然要想办法开源节流。

    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程锦看到身边几个拎着菜篮刚从农贸市场出来的阿姨，她们在互相交谈着最近市场上的菜价，说茄子土豆又降价了，但是大葱和西葫芦涨价涨得离谱，程锦听着暗暗记下，心想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现在没有经济来源，只能自己从手指缝里省钱花，对物价浮动也格外敏感。

    坐车到她之前探好路的人民医院附近，程锦跳下车，沿着医院旁边一路走。

    她之前发现，医院附近吃的比较多，而且平均价格都比较便宜，大概是因为来这里吃饭的基本都是病人家属，看病已经是很烧钱的事情了，大家自然会在吃穿上尽量节省。

    程锦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炒菜馆，门前支着一辆小推车卖盖浇饭，小推车上是一个又一个铁盘，里面盛放着有荤有素的十来种菜，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老板，要一份蒜蓉烧茄子，半份米饭就好，在这吃。”

    她之前来这家吃过两次，老板是个胖胖的女人，已经记住她了，看她今天只要半份米饭，边打饭边问道：“今天就吃这么少啊？”

    “嗯。”程锦点头，拿手机扫码付款，素菜5块，半份米饭1块，一共6块钱，比在学校吃更便宜。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要多吃点哦，我多给你来点，今天这茄子烧得好吃。”老板把电饭煲扣上，拿了铲子打菜，打了满满一盒，比前两次分量都多。

    程锦道谢，接过饭菜在店里寻了个位置坐下。

    她是故意要的半份饭，也是故意要的烧茄子——因为车上听到最近茄子降价，那她点一份茄子，又要很少的饭，老板一念之间多给她一些是意料之中，毕竟现在时间不早，都快过饭点了。

    她不是很喜欢吃茄子，但这家的蒜蓉烧茄子还算不错，程锦拌着米饭，边吃边看向店门外的行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来往的人大多数都愁容满面，间或有一两个穿着住院服、被家属陪同着出来散步的病患。程锦看着，想起就在两个多月前，自己也曾陪着爸爸在住院部楼下散步，如今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收回目光，低头夹菜往嘴巴里送，却觉得这茄子不如刚刚第一口那么好吃了。

    快速吃完饭，她准备在附近散散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比较划算的小饭店。

    海城虽然很发达，但是海城大学所在的区属于老城区，除了金梧路那附近的消费很贵，人民医院这边其实还好。

    程锦沿着路边走边看，时不时询问店家需不需要兼职——她现在做的韩餐店只有晚上工作，她想在周末的白天也找一份兼职，这样既可以多赚一份钱又能避免和霍伏声打照面。

    走走停停，来到人民医院正门这边，过个马路就是公交车站了，程锦看了眼时间，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再抬头，红灯变绿，程锦顺着人群走，却在晃眼之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医院出来。

    黑色的T恤和深灰色的工装裤，一手抄着裤子口袋，另一手拿着几张纸，微低着头向外走，略长的发丝挡住了眉眼，但下半张脸和那微颓的肩背，还有苍白的肤色，无疑就是霍伏声！

    他本就比常人更白，此刻医院门前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再加上他孤僻冷漠的气质，让人一眼就捕捉到。

    程锦目光追随着他，但她被涌动的人群推着往前走，眨眼间就寻不到那个身影了。

    霍伏声他自己一个人来医院了。

    出神地站在公交车站，程锦想到今天在学校里听到的事情，还有今晚出门前的场景，心情一时之间很复杂。

    严重到，需要看医生了吗？他竟然已经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了吗。

    程锦看着路口正缓缓拐弯、马上就要进站的7路公交车，第一次不想让公交车来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