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相处
绯月山庄上上下下数百人口，如今事情没有查明不宜放人，全都带去武林盟受审也不现实，吕轻容留下一批人接管山庄，山庄里的一般仆人便被留下就地监管。游余、梁潜还有那十六名护卫则被押解上路。
梁潜和那些护卫被制住武功分开监管。游余则被安排在吕轻容身边，由他亲自监视，同吃同住。
游余自幼不爱与人亲近，只有游青悠是个例外。如今被吕轻容环抱着搂在怀里，实在说不出的别扭。
吕轻容看他扭来扭去，一点也不老实，不由得扯了缰绳，将马速降下来。“怎么？又不舒服了？”
游余扯了扯领口，“没有，也许是太热了。”
一开始游余自己独乘一骑，吕轻容、柳氏兄弟和庄随遇四人分别骑了马跟在他前后左右。那架势倒像是怕他生了翅膀飞走一样。
几人相安无事地赶了半天路，正要找地方歇歇，突然游余身子一歪，竟毫无预兆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吕轻容一检查，竟然呼吸心跳皆无。好在随行者有人善医，忙请了人来仔细查看，没想到那人竟也看不出异常。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吕轻容想起那灰衣老仆梁潜，正要喊他过来，游余却又莫名其妙自己醒了，然后便活蹦乱跳，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吕轻容虽然有心探究，但此处终究不是合适之地，想着等到回了武林盟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为避免意外再次发生，吕轻容便与游余共乘一骑。订房时也特意少订了一间，与二人同住一室。
柳丹晨对游余心有愧疚，本想开口让游余和自己一起，没想到吕轻容先他一步，他顿了顿只好作罢。
吕轻容看了看天，今日的太阳是有些大。他每日与游余待在一处，多少对小孩的脾气了解几分，知道他这人最善忍耐，说热，只怕是真热得不受不了，遂安抚道：“再坚持一会儿，前面不出二十里有个茶棚，我们到那儿喝口水。”
柳丹辉闻言怪叫起来，“姓吕的，你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今天这日头这样毒，我老早就说该找个阴凉地方歇歇了，结果你理都不理我，害我刚才差点中暑。现在这小子只不过随口那么一说，你就屁颠屁颠的要带人找茶棚歇脚。枉你多年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我鞍前马后为你摇旗呐喊的交情！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我告诉你，回到武林盟没有我喜欢的袁记酱香肘子，这一关你可过不了！”
吕轻容没好气道：“两个够不够堵上你的嘴？”
柳丹辉立马坐地起价，“三个，我还要一壶吕盟主珍藏的月华流春。”
吕轻容哼了一声算作回应，双腿一磕马腹，不再理他。待走远了些，他右手拉缰绳控制马速，左手去扯游余衣领。
游余按住他，“干什么？”
吕轻容疑惑，“你不是说热？领口解开点儿，免得中暑。”
“不用。”游余挥开他的手。察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游余顺着望过去，却是庄随遇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目光似乎有些奇怪，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吕轻容自然也发现了庄随遇，打了一声招呼，“我在茶棚等你们。”
庄随遇才应了一声好，前面两人就只能看见影子了。
到了茶棚，吕轻容点了酒水和吃的，端上来却没见游余吃多少。
“怎么不吃？”吕轻容给他加了菜，“你还小，正在长个儿，多吃点儿。”
他这样子，倒像是游景枫对待游青悠一般。
游余不知这是一种类似老父亲看叛逆儿女的心态，一时只觉得颇为受用。他就着菜扒了口饭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少盟主多大了？”
吕轻容喝了一口茶，觉得有点儿烫，放下茶碗，“虚岁十六，上个月刚过的。”
“哦，那你长得挺急。”游余心道原来比我大六岁，不过这身材相貌，看着跟二十似的。
“你这不像是在夸我吧？”吕轻容失笑。
“我是说你看起来很可靠。如果以后你做了父亲，你的孩子一定每天都很开心。”游余有些羡慕地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色，但他从吕轻容的眼中看到了最不喜欢的眼神，怜悯，吕轻容在怜悯他。
嘴里的饭菜似乎变了味道。游余囫囵吞下去，看着吕轻容，慢慢道：“如果不违背侠义之道，少盟主可否帮我一个忙？”
不等对方拒绝，他继续说道：“你说回到武林盟之前我们不会有事，也就是说进了武林盟，生死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我知道此刻我的身份是罪人之子，阿姐身子不好，便是她没有失踪，我也断不能由她承担这一切罪责。澎蚦仙湖被灭门的血仇难以轻易抹消，我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此次去武林盟，不论将要面临何种审判，我都接受，只求莫要牵连无辜。”
吕轻容唇角本来还噙着两分浅笑，随着游余开口，仅有的两分笑意也逐渐消失殆尽，又变回初次见面时那种莫测高深的冷漠模样。
“无辜……”他慢慢放下筷子，往椅背上一靠，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扶手上轻叩，“你觉得还有谁会比你更无辜？”
拜游景枫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所赐，他对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感。眼前之人明明没什么表情，游余却直觉对方生气了，只是他此刻却无暇分辨对方生气的缘由。
“这桩惨案终究需要一个人出来承担，不是我阿姐，那便只能是我。既然一定要有人牺牲，我希望牺牲我一个，能够尽可能换回更多人下半生的安全。”
吕轻容眼中似嘲似讽，连声音都冷了下来，“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般伟大的人，这武林盟主之位，合该你来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