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精分的堂主
“万寿阶前罡风劲，春江水中碎月圆。赤炼火里剑舞疾，疏香影下梅花寒。躬行台上度千忏，太上忘情使道全。”
千途山莫歧峰的一片密林里，少年在晨曦中剑舞龙飞，如仙雾罩地。口中所吟不过寥寥数句，却精准概括了他这十年来在凤鸣堂的所有经历。
千途山乃是凤鸣堂的管辖地界。所谓世间有千途，坎坷多歧路。凤鸣堂当日在此创立，便是取警示之意。寓意千般道路，不论选择哪一条，都莫要误入歧路。
不知不觉间，十年已经过去，当年九死一生闯关进入凤鸣堂的幼童已经长成如今容貌出众的少年。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地，游余手中的剑也唰地一声回归入鞘。
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去躬行台上的忏罪的时辰，游余不再耽搁，身形展开，朝躬行台疾驰而去。
凤鸣堂被关押的罪犯皆是曾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之人。这些人因其所犯之罪的轻重，被关押的期限从十年到二十年不等，唯一例外的，就是游余。别人的悔罪期限都有结束的一天，而他却是这辈子都没有踏出凤鸣堂的可能。因为他是凤鸣堂创立以来，唯一一个代他人赎罪、终身为奴的犯人。
在江湖中兴风作浪的人不少，然而在凤鸣堂悔罪受罚的人却不多。一者，凤鸣堂所收押的乃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人，那些所犯之罪达不到者，不足以让他们进入凤鸣堂；而且江湖上自会有以武林盟为主的正义之士出手惩治。二者，一旦进入凤鸣堂，便相当于斩断了尘世羁绊，只要潜心悔过，昔日的一切恩怨尽销。在凤鸣堂一日，便会由凤鸣堂护他一日周全。待日后罪孽洗刷完毕重回江湖，也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为了避免有罪恶之徒想要躲避寻仇而进入凤鸣堂寻求庇护，并非诚心悔过，所以凤鸣堂特地设了五道关卡来考验他们。这五道关卡可谓是关关难过，直让人九死一生。若非真正诚心忏悔之人，九成以上会死在闯关过程中。凤鸣堂的在押犯人之所以那么少，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入门的关卡都没有闯过，又何谈以后？
到目前为止，凤鸣堂在押犯人一共六三十一人，其他六百三十人以四十五为数，划分为十四队进行管理。这些犯人日常便在忏罪阁进行悔罪，独剩下游余一人由本届堂主在躬行台亲自监管。
游余并未识得堂主真面目，因为堂主每次出现都戴着一副獠牙鬼面，连声音也是嘶哑不堪，根本让人无从知晓他的样貌。游余对这个堂主的相貌并不感兴趣，但却不得不多留两分心思在他身上。因为这个堂主精神有问题。直白点儿说，就是一个随时随地爱发疯的神经病。这也是游余十年来多次被他折磨的经验所得。
堂主对待游余的态度很奇怪，一时对他温和以待，一时却又言行酷厉。常常前一天已经准了他翌日不必去躬行台忏罪，结果第二天便以他偷奸耍滑，不诚心忏罪为名，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鞭笞五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如此反复无常，实在教人头疼。他虽然不在意这种皮肉之苦，可也没有受虐的爱好。久而久之，游余便不再听信他的话，每日按时前往躬行台忏罪，力求不再行差踏错。
游余来到躬行台，照常手托墨玉砚在庭中跪了，开始口讼忏悔录。在躬行台忏悔是入门的第五关，训练的是耐力。需得每日托举重物跪在庭中忏悔四个时辰，过程中口诵忏悔录百遍，若是不认真，每背错一句，就要行鞭刑十下。
堂主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游余认真背诵忏悔录的场景。
“忏悔我等，自多囊劫，乃至今生，假火风地水以成形，恋香味色声而触法。贪嗔痴妨，恶口妄言口，杀盗邪娃，恣情纵欲，逆辱父母，背负君师……”
虽说每日都要跪足四个时辰，但并未强制要求每次所跪的时间，只需每日总数凑够时辰即可，庭中用于罚跪的忏悔石乃是由机关巧匠特制，里面有一种能够感受时间的装置可以持续记录时长。而按照游余的习惯，他常会上下午各分配两个时辰。因为初进来时年龄尚幼，身体受不了这般高强度的罚跪，撑过两个时辰已是他的极限。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堂主早早便来了，以往都是快结束才过来巡视一番，心情好了便跟他讲一些江湖中的趣事，心情不好便要检查他的功课。所谓功课指每月誊抄凤鸣堂入门戒律千遍，字迹需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才行，非静心沉潜不能过关。这是堂中规定，受罚之人都要遵守。游余也不例外，十年来日日如此。
不知发生何事，堂主今日十分沉默，来了便坐在廊前石桌旁不发一语。他不动，游余便也不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竟然就这样从清晨一直坐到了天黑。
今日的份例超额了，不知明日可否少跪两个时辰，再不去，池里的冰该融化了。游余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却见堂主蓦地起身，重重哼了一声，随即甩袖而去。一如他今日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去，整个人的举止十分的莫名其妙，简直不知所谓。他任性妄为，却苦了游余，一整天跪下来，虽有内力护持也难免膝盖疼痛不已，托着砚台的双臂也已经酸痛得似乎不是自己的。
待堂主离开，游余轻轻放下砚台，慢慢从地上起来，他站在原地不动，缓了一会儿才回到莫歧峰的居所。
凤鸣堂并不禁止犯人练武，也不会因为他们穷凶极恶便废除他们的武功。因为来到此地的本身便是作恶多端之人，凤鸣堂给了他们一个可以改过自新的机会，若他们闯过了五关进入凤鸣堂，却仍旧心怀歹意不肯悔改，待日后出去，江湖上将彻底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凤鸣堂是禁锢他们的监牢，其实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明白这一点，这些凶徒基本上都熄了恃武力对抗的心思。数百年来竟也相安无事。
他们的住处按照不同的队别进行分配，从第一队到十四队分别住在不同的院子里。而每队又以十五为数，细分为三个小队，进行具体的住所划分。游余的情况与他人不同，且年纪尚小，所以他并没有与这些人住在一起。他所居住的地方在一座单独的山峰，也就是莫歧峰，那里人迹罕至，院落颇为破败荒凉。当然这也是他故意为之，有些事情总要远离了人才方便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