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什么梦幻?”梦相远还没醒过神来来。
梅兰把一叠手稿递给梦相远:“你看这是什么?这个人太厉害了,这里边都是她的手稿,她竟然编译了一千多部西方音乐著作,哦!还有还有!你看这个,《西方音乐史》!”
梦相远把那手稿捧在手里仔细端详,但见那笔画纤细而有力,流畅而灵动,仿佛在大师的作品中倾诉着她自己的故事。他越看越出神,回头看梦野已经抱着那小提琴睡着了,一伸手从她的脖子上摘下那个长命锁,拿在手里——浮世莫白青城一梦,和手稿中的笔迹一摸一样!他连忙摇醒梦野:“那个匣子呢?那木匣子!”
梦野惊醒,睁开惺忪的双眼,应了一声,找来那木匣子。梦相远找出那把精巧的铜钥匙,咔嗒一声脆响,锁开了,手克制不住微微地颤抖着,他打开木匣子,定睛一看,只觉得一阵晕眩。梅兰、梦野二人凑近了一看,也惊讶不已,只见这里面躺着厚厚的一摞照片,上面那张就是梦相远!
梦相远一下子跪起来,拿出那一摞照片一张张的观看,有他五六岁时的照片,那是他刚有名字的时候,还在孤儿院里,他记得恩师白可染发现了他,给他起名叫梦相远,他因为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兴奋了很久,以前只知道自己叫梦娃,还有他到少年宫演奏小提琴的照片,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把小提琴,是白可染给他的……有他和黎姿甜蜜的合影,那时他们还在学校、还在热恋,还有他和蒋小瑛的结婚照……
“这是我!”梦野惊叫起来:“还有我呢!”
千真万确,那是梦野的百日照,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原来自己从小到大整个成长历程都在这个人的关照之下!梦相远跪坐在那里,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半生的酸楚悲喜却扑面而来。
“你看看这个”,梅兰轻轻地碰一碰梦相远的胳膊,递给他一张信纸。
梦相远打开信纸,竟然是留给恩师白可染的,上面写道:
吾爱可染:人总是不来,我想你是出事了吧,我不能再等你了。我想,就这样告别吧。我写下这些也许你也没机会看到了,我也把它当作写给自己的诀别书吧。
一部《西方音乐史》我已经翻译完了,还有,这一千部西方音乐作品也编译完了,以前以为这是一个浩瀚的工程,时常担心,还好天赐我孤独无扰,终于完成了,相信它们都有存在的意义。也谢谢你!你应该知道,我不在意什么名垂史册,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乐在其中”,我是说,不要为我感到悲伤。
至于我们的孩子,那一天怕是等不到了,我相信你说的,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团聚,像普通的一家人一样。二十多年来我天天盼着这一天,可是我很惶恐,真的见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命运,关于命运,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就这样吧,临别之际,我也没那么在乎了。一切都将过去,人和人终要分离。
我也庆幸自己的后半生与音乐为伴,没俗事烦扰,我愿在音乐中死去,那是我心灵的伴侣;我愿在沉默中死去,在这人间,我的确已经没什么可诉说的了;我愿在祈祷中死去,希望有一位上帝来接引我,万一没有也没关系,那样我就是我自己的上帝;我很快就自由了,我愿这皮囊速速地腐朽、消失,它本来就是一种羁绊,它的使命已经完成,我要舍弃它去新的世界了。人最终都是孤独的,我将孤独着,去迎接一个世界。
别了!
愿你平安!
梦奂
X年X月X日
千真万确!无须什么证明了!梦相远发疯似地寻找那个包裹,终于找到了,他把那块布一层层的掀开,腿一软跪倒在地,他双手抱着那个骷髅头,他想叫一声“妈”,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妈妈”这个字,他也无数次想象着母亲的样貌、声音,而此刻乍现眼前的就是这一具骷髅。
梦相远脑门儿贴紧母亲的头颅,失声痛哭。二十年!母亲就是这样和自己相伴了二十年!而今母亲的遗骨只剩这个头骨,其他的早被自己当作复仇的子弹射向了白浪……
梅兰、梦野也大为惊骇,看着梦相远悲恸欲绝也不知怎么安慰。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二人屏息倾听,脚步越来越近,还不是一个人,而梦相远还在恸哭,丝毫未察觉。
梅兰连忙拉一拉梦相远。此时,已经有三个人站在了门口,正是黎姿、白羽和弗行之,他们手里拿着手电筒、蜡烛。
黎姿首先认出了梅兰,梦野认出了白羽。终于,大家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不禁感慨万千。梦相远知道这都是可信赖的人,便把他二十年来隐身“地下宫殿”的事讲给他们听。
梦野时不时地看看白羽,偶尔目光交错,忽然有一种手不知往哪儿放的尴尬,便拿起了小提琴,随意地拉起来。试着拉了几下,这小提琴音色极美,吸引了梅兰。
梅兰无声息地接过这把小提琴,仔细端详着,面露惊诧之色,看看梦相远还在说话,边听他说话,边随意地拉几下。
等梦相远的话告以段落,白羽、黎姿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把小提琴上来。梅兰兴奋地对梦相远说:“这么多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琴吗?”
梦相远默默摇摇头:“地下光线昏暗,一直没太注意过,当然是把好琴。”
“好琴!这可不是一般的好琴!这就是维奥当啊!”
“维奥当?”梦相远把琴拿过来再仔细端详,想起来了!原来这就是白可染曾说起的白家的传世珍宝——世界上最昂贵的“维奥当”小提琴,它是1900年出产的全球限量版,是白可染的父亲白行简的恩师弗里茨·克莱斯勒赠送的,如今它价值连城,如果哪个音乐厅能拥有一把这样的琴,那一定是“镇馆之宝”。梦相远又想起当年恩师经常讲起的一位风华绝代的小提琴演奏家的故事,对啊,那分明就是母亲啊!怪不得恩师的指点总能让自己茅塞顿开,恩师?不不,是父亲,是父亲啊……原来父亲一直是母亲的传话筒,这么多年一直暗中影响自己的恰恰就是母亲。
一想到母亲,梦相远又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