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明和十三年，罗容华诞下一女，丽贵嫔诞下一子。

    这宫里好像生女儿的就是没这个运气，这罗容华原本是最受宠爱的女人，却也是在生产中难产，大出血身亡。

    同样留下一个女儿，原本滔天的宠爱就这样结束了。人好像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你一死，哪怕留下了些什么，也没人能够去记住你。

    更别说我那是我父皇，堪称全天下最没有心的男人。

    现在这宫里有了九个孩子，可以后还会有更多。

    我大概明白母后要告诉我什么了。

    十六

    罗容华死后，被追封为钦隐妃。没人能记得她，而那个孩子出生没多久，便送到了我母后这里来。

    还是我母后，净逮着一只羊薅？

    先不说我母后是中宫之主，虽说她的宗旨是人淡如菊不争不抢，但做到了这个地步，你想淡都淡不下来。

    在后宫中没权利约等于等死。

    我今年七岁，彻底看明白了，没心机的在这宫里活不下去，父皇大概是不喜欢没什么头脑的人的，他不太喜欢三公主，喜欢我，因为我聪明，所以他也不喜欢傻白甜，只有恶毒的人才能在他手下爬的更远。

    他的准则大概就是用的顺不顺手吧！毕竟我外公如此心术不正的人也在他手里掀不出一点风浪。

    我母后兼职做花瓶，管事的，数钱的，陪他说话的，还能抽出时间来给我和茵栖指导功课，好像一个人分成了几个人用，现在又要把六公主送过来，我母后还要不要休息啦？

    难道是觉得母后教小孩教得好？

    十七

    但圣旨是没法抗议的，但好歹这是后宫，有奶娘帮着带小孩。

    所以我们的屋子里又多了一个小孩。这个同样生母难产去世的孩子体质也不好，受不得一点风，母后甚至不让我们跟她待在同一个屋。

    而那个幸运一点的三皇子，他的生母丽贵嫔没多少宠爱，就像莫名其妙的怀上了，莫名其妙的生下来了，甚至没给她涨个份位，果然就是没宠爱的女人没人重视吗？

    而我父皇，在钦隐妃死后，他又来找我母后了。

    我是真的好奇这怎么回事。

    别的妃子争先恐后去他面前晃，送点心、送饭、表演才华，急着往他面前凑。

    他倒好，他一个不看，他跑来找我根本没去找过他的母后。

    母后还是喜欢在自己的宫里，好像外面怎么翻天覆地都改变不了她的平淡，她更宁愿亲自教导我们，或者绣绣花。

    而母后又成了他最宠爱的人。这后宫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来和亲的公主，进献的美女，出身世家的名门闺秀，年轻貌美，各有各的百花齐放。

    我母后入宫九年，不算最老的那个，但也是张旧面孔。

    有次下了学宫回到宫中看到他们待在一起，父皇轻飘飘给了一个眼神过来，意思是让我们自己玩，我拉着茵栖躲起来，隐隐约约听到他们交谈。

    你最近冷淡了不少。

    臣妾一直如此，只是陛下您才发现罢了。

    是吗？有一阵笑声。

    不清楚他们讨论了多久，总之天还没黑，父皇就带着他那黑色的衣袖走了。

    我和茵栖没问，这事也不需要我们去理会。

    十八

    明和十四年，四公主过继至薄皇后名下。

    不是，我们这是学堂吗？我想去找父皇理论一番，但是母后没说话，茵栖也没说话。

    我知道四公主是简娘娘的女儿，是茵栖的亲妹妹，刚出生就没了娘，可怜，但这不是全往我们这儿塞的理由，再加上前头还有个六公主，他到底怎么想的？

    茵栖没说话，她甚至没抬头看我。

    我大概知道她还是惦记这个亲妹妹的，从小体弱多病，虽然这娃娃害她没了亲娘，但这是她亲妹妹。

    她们分隔了两年，茵栖也九岁了，父皇吩咐下来的课业很重，原本她还能去看看这个胞妹，随着她越来越出色，也渐渐没了空闲。

    现在四公主也来这，我想她大概是盼望的。

    不是我不想让她们姐妹重聚，全部没了娘的孩子都往我母后这塞，先不说还有别的没孩子的嫔妃看着，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引了他人注意，还被所有人盯着，但凡这几个小东西出了什么毛病，苟待皇嗣的名声就会往我母后头上泼。

    母后没反对，而阑拓这个大哥，大抵是没什么意见的。我也只能作罢，让茵栖去把她亲妹妹抱过来。

    十九

    阑拓今年四年了，我对他的看法也终于从丑成一团的小王八变成了还算能看的小东西。

    他长相也随了我母后，好看，粉雕玉琢的，跟我们穿的差不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小公主。

    这差不多就是个女人堆，茵栖，我，母后，六公主，他也跟个小女孩一样秀气，明明是大皇子，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扯着我的袖子喊阿姊。

    细声细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才是四公主。

    阑拓和茵栖不太亲，他大多只跟在我后头，我和茵栖还有三公主比赛踢毽，输得总是我；但阑拓跟在我后头，他就倒霉了，他和我踢，我就能找回这场子来，难得的拿下几局大胜，心舒气爽。

    然后他就在那大哭，最后只能抱着他一边走一边拿糕点哄。

    母后说阑拓和我很像，一样的从小就聪慧，一样的漂亮，一样的活泼讨人喜欢。

    但他比我更王八，我是察觉到了，阑拓更像父皇，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心眼。

    不过这跟我没关系，我也没说我像母后，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更像谁。

    论相貌，母后是千年难遇的绝世美人，而我父皇也不差，虽然我就见过他一个还行的男子；论脾气，父皇是笑里藏刀的老虎，母后是假装温和的狐狸，他们两在一块属于是狐假虎威。

    二十

    事后听到这个我被母后打了。

    她说，哪来你这么评价亲娘的？

    我理直气壮，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母后追着我打，茵栖抱着四公主柔清和六公主苒珍在一旁绣花，四公主和六公主年纪相仿，躺在一旁玩同一个娃娃，而阑拓裹得和一个小白球一样，试图跟着母后一块追我，最后裹得太严实，带着那白色的领子在地上摔了一跤。

    今年太冷，将近三月了还在下雪。阑拓身上那厚实的白狐毛领子是上回父皇赏赐我的，我嫌它太厚重，转头裹阑拓身上了，谁知阑拓这么喜欢，穿了好些天都不肯脱。

    他脸生的小，四岁的娃娃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我拎着他出去堆雪人，还有宫人说二公主四公主身体不好您千万不可带她出来，我把这团东西提起来给他们看，大家都笑。

    柔清和苒珍喜欢挤在一块，茵栖怕柔清不小心弄到苒珍了，把柔清拽了回来。

    母后依旧坐在那个位置，绣那副她绣了好多次的图。

    我说要带阑拓出去堆雪人，母后也没回头，轻飘飘的丢来一句，不把阑拓堆进雪人里便行。

    我像是那种人吗？！

    二十一

    明和十六年，谢答应病重去世。

    二皇子和五公主这位生母，在十四年被接出了冷宫，但她本来身体就不如何，又去那走了一遭，状态更是极速下降。

    这两人本来就是没什么人注意的，生母好不容易回来了身边。谢答应也是有了这一次，磨灭了所有的念头，打算平平淡淡的养大这两个孩子，天却不给她机会，没过两年，便走了。

    五岁，正是刚开始上学宫的年纪。母后让我注意过他们的状况，不怎么样。

    我听到过先生说二皇子和五公主天资不出众，最多是泯然众人矣，那次父皇也在，看不见他什么表情，最后只听到一句无妨，便看着他走了出去。

    确实无妨，现在父皇有三个皇子，三皇子生母出身不高，份位不高，不怎么得宠爱；二皇子生母病故，天资泛泛。

    他不担心，毕竟阑拓在兄弟姐妹里也过于出色。

    二十二

    上了两年学，阑拓渐渐稳重了一点，不再跟着我身后跑了。原本还像个小女孩一般，圆圆的讨人喜欢，现在长高了点，逐渐有些好动的，现在瘦了些。

    他还是像小女孩，却没那么容易被误认了，跟在我后头，大家都知道这是大皇子。

    虽然他没以前那么黏我和母后，但长大了些了也有好处，我可以名正言顺的使唤他了。

    茵栖越来越漂亮，父皇逐渐发现她的天资。她像简娘娘，心思谨慎，逐渐的父皇也爱带着茵栖一块去处理政务。

    茵栖安静，比我更专注些，可能跟她以前的经历也有关系，她很容易一个人做自己的事不理会外物，我得连叫几声她才发现我。

    柔清也上学宫了，茵栖要带着她走，渐渐的不怎么和我一块走了，我只能去找阑拓。

    按道理说，三公主才是同龄人，可三公主太孤僻，不理会我们，我也不乐意自找没趣。

    父皇把注意分给了阑拓和茵栖，但依旧最喜欢我。傍晚无事，他带我去御花园，绕着湖走，最后停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他说。宜筠，其实你最不像你母亲，也不像我。

    这很好。他自言自语，很小声，像轻叹一样。

    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