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淇送的保温杯在来年春天就这么水灵灵的派上了用场。
许佳元在察觉大楼开冷气的第一天,就从柜子里把保温杯掏了出来。
冲洗干净、装上热水,然后许佳元拍了张照片给火哥发了过去,顺便附赠一个极其狗腿的表情包。
说来惭愧,她和火哥明明认识半年多了,但也就是前几天才终于加上了微信。
差不多是两天前,许佳元、戴亦雯、王宗淇又一起享受了一会烟雾缭绕的时光,刚准备散会,王宗淇突然掏出手机来,很刻意地想要表现得自然。
“对了元总,这么久都还没加你微信,差点又忘了。”
许佳元有点想笑,但认真地配合道,“哎呀火哥,我怎么也把这事儿忘了呀,真是不好意思。”
戴亦雯也觉得好笑,先斜了王宗淇一眼,然后冲着许佳元挤了挤眼睛。
许佳元选择装没看见。
火哥回的飞快,他只发了一个大拇指。
不过许佳元已经习惯了王宗淇这种不冷不热的沟通模式,毕竟人不能指望冷静了一辈子的卡皮巴拉突然变得情绪激动。
淡人就淡人吧,也挺好。
总的来说,小王律师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而且也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觉得,戴主任也这么说。
等到下午,许佳元才丧着脸从木雪那里回来,看着小胡又在工位上打游戏,她顿时觉得这位实习生简直快活得和她不像一个次元。
说来也奇怪,小胡的实习生活,简直不要太轻松。
迟到早退不说,从许佳元认识她开始,就没见过她正儿八经干过什么活。
每天来了工位就是零食吃着,咖啡喝着,游戏打着,八卦聊着。
而且实习工资也高得直逼红圈所标准。
相比张谌团队的另外两位——陈亚和高阳——小胡工作简直比上学还要乐得自在。
许佳元刚转正那会还偷偷和李姐八卦过小胡,也是那会她才知道张谌用小胡也不是用了一天两天。
但要说小胡的履历、能力,市场上比她强的多的大有人在。即便是许佳元刚开始实习、陈树允她慢慢适应的头两个星期,她也从没这么轻松过。
想到张谌总把“团队不养闲人”挂在嘴边,许佳元就觉得扯淡。
陈亚高阳两个人倒是被这句话忽悠的死去活来,可小胡……
算了,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大概上班上久了,人的好奇心就会慢慢消减。
早些时候,许佳元还会对小胡的优待充满疑惑。
但到现在,她倒是非常相信大部分的问题都能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来回答。
世界上她不知晓原委的问题多得是,也不见得个个都要弄清楚。
先把几位老板伺候好,比什么都强。
于是许佳元又是两眼一翻,然后打开木雪发来的压缩包,开始逐字逐句地修改甲方爸爸发来的合同。
这天中午,难得高阳和陈亚两个人又和助理们一起去吃午饭。虽然他俩不常出现,但和许佳元他们这帮人的关系倒是一直不错。
许佳元倒是从来不知道,原来陈亚是张谌在看守所门口捡回来的。
“我当时是去会见,和张谌前后脚从看守所出来。看守所地方太偏了我又没打到车,所以张谌好心把我捎回市区,就这么认识的。”
陈亚性格不算腼腆,但看着也不算特别活泼。想到她居然能和张谌在看守所门口搭上话还蹭上车,许佳元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但想起张谌这么骚包的一个人……倒也是一切皆有可能。
许佳元忍不住又问,“那你之后为什么要跟着张谌干?”
陈亚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胡先叫起来了。
“元总,陈亚姐可不是助理!她是团队律师,也有自己的案子的!”
听到这句话,许佳元真真吃了一惊。
不过看其他助理的反应,好像大家也都知道。
赵大编剧又忍不住嘴碎起来,“哎呀元总,你来的晚,不知道也正常。但陈亚姐可不是一般律师,人家自己家里有律所的。”
许佳元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到底是什么表情,盯着碗里的酸菜鱼,顿时觉得食之无味。
老天,她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兴许是许佳元脸上的表情过于变幻莫测,陈亚也笑了。
“别听他们胡说,我也是为了过来学点真东西。”
陈亚解释了一通,说自己并不是科班出身,所以等开始做了律师,也是靠着经验主义。之所以来张谌的团队,也是为了能够系统学习律师办案的流程。
“那你肯定也自带案源喽?”许佳元又问了一句。
陈亚笑笑,算是默认。
许佳元觉得一切过于抽象。
律所主任家的大小姐来到另一个律所做牛马。
怎么听都像是下嫁。
也不知道人家是图什么。
陈亚倒是也不藏着掖着,“我也不算张谌助理,所以他不给我工资的,我主要是靠自己案子的分成。”
这点其他助理倒是也头一回听说。
赵大编剧又忍不住问,“那老张找你做的案子给你分钱吗?”
陈亚点点头,“给个20%吧,不过我本来也不是为了钱。”
话音刚落,整个桌子都沉默了。
李姐默默给许佳元夹了块天妇罗,“我减肥呢,你多吃点好好打工哈。”
有些人生于罗马,有些人只能当骡子当马。
许佳元一边埋头苦吃,一边默默感慨世界的参差。
但另一个角度想想,张谌这算盘打的,可以说是稳赚不赔。
有人出力兼带送钱。
哇靠,怕不是做梦都要乐出声。
小胡吃着吃着,忽然抬起头来看向陈亚。
“陈亚姐,古木公司的常法合同是不是要续约了?”
陈亚点点头。
小胡“哦”了一声,“那我回去跟我爸说一声。”
许佳元闻言又僵硬地转过头来,向小胡艰难发问:“……你爸?”
小胡“嘿嘿”一笑,“古木是我爸的呀。我妈姓李,公司这名字起的就是他俩的姓氏各取一半嘛。”
许佳元真的很想哀嚎。
世界是不是草台班子她不知道,但她此刻真的很像跳梁小丑。
虽然桌上经历了一轮短暂的沉默,但之后这个话题很快也就过去了。
能在这行混,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些资源,想来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
只是入行不久、略显年轻的许佳元,第一次实打实地看着“资源咖”在自己身侧具像化,还是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于是她忽然明白了张谌为什么说自己的团队不养闲人。
因为压根没有人是闲人。
虽然她还没问过高阳,但想必也不是普通的助理那么简单,或者,人家也压根不是助理。
不过许佳元已经懒得问了,她觉得她的精神病一触即发,可再也受不起什么新一轮的打击。
许佳元吃完饭回到工位,还是有点恍惚。
眼看着小胡又打开一部电视剧,正大光明地摸鱼,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如果还是上学的时候,也许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公平。
但上班上到现在,她已经懂得,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论一个公平。
何况公平本身就是相对的。
可如果她要相信资源能够主导一切,那她的努力,又还有什么价值?
像小胡,因为手握张谌最大的常法客户,所以即便是每天什么都不干,依然还是会被好吃好喝供着,每天只管当大爷,也没人会对她提出什么要求。
许佳元再努力,也有可能会被炒掉。
但小胡……想必想要服务古木公司的律师永远都大有人在。
下午三点左右,许佳元跟陈树去见了一个客户。
准确的说,是一位看起来相当浮夸的女老板。
无论是超大的镶钻胸针,还是明显配套的耳钉项链,她浑身的香奈儿logo简直多的夸张。
这位女老板让自己的助理去给陈树和许佳元煮了两杯咖啡,随后看向许佳元的目光,充满玩味。
“树哥,这是你带过来最漂亮的一个。”
许佳元听了这话,只能说是高兴不足,刺挠有余。
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心夸赞还是阴阳怪气。
陈树还是那副温和的笑,除了说了两句“这是常总、这是我同事佳元”,倒也没作额外的解释。
许佳元在旁边默默听着,大概知道陈树服务常总的公司已经有一段时间,而现在,常总又准备拓展新的业务,所以约陈树来聊聊其中的法律风险。
只是听着听着,许佳元总觉得有点怪。
常总开设的是一家咨询公司,想要拓展的新业务,是落户咨询。
落户上海,很多人自然是有心无力。
但常总所说的咨询,怎么听怎么都是在指导客户去钻政策的空子。
不管是帮客户临时挂靠高新企业还是指导客户考学考证,总归都是为了让他们去争取更多的积分,好满足落户的门槛。
只是没成想,陈树直接点名让许佳元说说自己的想法。
许佳元思忖半天,想把话说的委婉再委婉。
“常总的想法很大胆,但可能最大的问题还是要注意合规。毕竟公司和客户签署的合同一旦违反公诉良俗,很有可能会导致合同无效。”
话音未落,常总就“咯咯”地笑起来。
“树哥,你这同事用词可够谨慎的。”
常总转着手里精致的茶杯,又看向许佳元,“我说佳元呀,我和树哥都合作好多年了,我们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
许佳元听到这话,心里更多了几分忐忑。
“这业务就是多少沾点违规操作嘛,但这行里,又不是人人都干净,所以我才找树哥来,给我做做合规呀。”
许佳元两眼一黑。
真没见过把业务违规说的这么直白还理直气壮的。
此时,陈树依然风轻云淡,常总依然眼波流转。
好像就她杵在这个华丽的办公室里如坐针毡。
常总说她和陈树合作了那么多年……那陈树又做过什么?
许佳元感觉短短的一天内,她已经第二次不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应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