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南方洛城有神医,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医馆名作妙手阁,现任阁主康巽是那神医的关门弟子,可惜没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勉强算作没有辱没门楣。
再过几日就到了每年雷打不动上山叩拜的时候,师父依旧没有现身,康巽依例将妙手阁关门停业,领着一众学徒离开洛城徒步往那送庵山去。
“师祖亲自创建的规矩,他自己都不遵守。”康巽的徒弟程均每年少不得嘟囔几句,“这可一点都不符合他口中的所谓敬畏。”
送庵山就在眼前,高耸入云,绿树成荫,枝叶扶疏,它静谧幽深犹如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猎豹,吞噬的压迫感让人不舒服。程均曾想过登顶征服这座山峰就可以打败它给他的压迫感,被师父送了软骨散在医馆床上躺了一个月才下床。
“师父自有他的考量,你不能无礼。神祖眼下,断不可妄言。”康巽训斥几句,双手合十虔诚致歉。
程均忍不住望向云雾缭绕的看不清的山顶,心想会盘在这么阴森山上的神祖肯定不怎么好。
一行人踏上上山小径,两旁是高过头顶的杂草,四下无风,杂草被他们拨得摇曳,脚下的泥泞散发着一股子酸腐的霉味,妙手阁的学徒们绷着脸前行,偶尔抬头垫脚看向周围。
康巽走在最前头,一路虔诚而上,脚上的布鞋已然全被泥土包裹,丝毫不影响他的上山的脚步,“此乃神祖栖身之地,一草一木皆有灵性不可动妄念。”
程均故意落后几步,与冯笙轻声交论:“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秀而不实的做法了。”
冯笙使眼色,“且看他如何。”
小半个时辰后,杂草不再茂盛,周围是荆棘高树,地上开始出现裸露的岩石石块,缝隙里撑着艳丽的野花,味道怪怪的。
康巽命人将野花折下放于竹篓中,“神祖好花。”
程均皱眉,这神祖的喜好怪女人的。
很快艳丽的野花被采摘完,竹篓里盛了半框,冯笙扯过程均悄声说:“书上说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
程均看着石块缝隙泛出的隐隐的红光心不在焉戏谑道:“神祖喜欢,它驾驭得了就行,咱凡人莫多管。”
令人作呕的味道渐渐浓郁,依旧无风,康巽领着众人继续前行。程均心里发毛,也不敢靠近康巽,一路搭着冯笙前行,“这座山很诡异。”
冯笙笑了笑,“我第一年上山就发现了。满眼生机盎然同时满眼死气沉沉,这是一座死山。”
一语点醒梦中人,满山草木树却只有他们一行人是活物的诡异。
“一只鸟都没有。”
再往上走半个时辰,出现一间破落小庙,小庙木门紧闭,谁也不知道里面供奉着谁,这是他们上山后所见的唯一屋子。
离山顶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康巽停下,领着众人在庙外洗手焚香叩拜,说了一些祈求的话语。
突然,冯笙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这里的味道淡了。”
“有草药的清香。”
康巽将盛放野花的竹篓背到小庙的后面,出来时竹篓里换了其他名贵的珍药和一页药贴。
赶在天黑前下山在最近的客栈落脚,康巽亲自煎了汤药所有学徒一人一碗,“山上湿气重。”
冯笙和程均睡一屋,冯笙看着苦涩的汤药说:“求神拜佛哪里不行,送庵山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你不觉得奇怪?”
程均乖乖喝下汤药,“我更好奇小破庙里放什么神祖。”
“我们上去探一探?”
“不去!我躺一个月你伺候我一个月的事你忘了!”
每次来这都是重复的对话,两人笑笑。
“所以说上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又如何?查不出来也与我们无关。”
小庙的后面,有什么?
半夜,客栈里出了事情,死人了,死的是妙手阁的三个学徒,康巽查探后赶紧找人抬送庵山下挖坑埋了。
这一折腾天亮了,妙手阁一行人收拾行李回洛城,死的那三人就这样被丢在了异乡,也无所谓异乡,妙手阁里的学徒本就是四处流浪的孤儿。
洛城。
冯笙认了义庄的老冯头做义父才有的“冯笙”这个名字,老冯头给他取名“冯生”,他自命清高跟别人说都是“冯笙”,平日里跟着老冯头看守义庄,搬尸埋尸都不在怕的。
今日凑巧收了一具无人认领的干尸,老冯头算算时间冯笙该回来了,坐在义庄门口等着他。
冯笙眉头一皱,送庵山上的味道原来是这个,他搬尸的手在发抖,能萦绕整座山那得要多少具干尸?
坑挖好了,冯笙一推干尸顺地势就滚了下去,噗通面朝下,冯笙觉得不好就跳下去给他翻身,在干尸颈上发现半截小拇指长筷子粗的小金棍,冯笙叩首:“就当你对我心善给你体面的报答了。”
这事他没跟老冯头说。
半夜他凑近烛火仔细看,小金棍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小金棍,冯笙看不出特别之处来,听老冯头说这具干尸是被人挂在树上取下来的,看样子死了得有七八年了,尸身不化就是邪门,没人认领赶紧埋了了事。
也就是说,小金棍拿去典当也不会有事,兴许是太过高兴,冯笙觉得有些憋闷喘不过气,“等老子有了钱,上暖香楼让花魁姑娘给老子扇一夜的风。”然后握着小金棍做美梦。
同时,程均在妙手阁做账,康巽把送庵山上换来的珍药让程均千万仔细记录再入柜,他则捧着那一页药贴视若珍宝,不愿给旁人看一眼。
程均努嘴不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这日大早,康巽收拾包裹又离开洛城,暂将妙手阁的事务交托给程均,“警醒一些,莫要闹出人命。”
程均自信点头应下,他入妙手阁已四年有余,经他手痊愈的病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未曾出过错,这是他第一次担着重任,“师父,这里您就放心,您舟车劳顿注意身子才是。”
康巽一走,程均就摆起大当家的架势耀武扬威了一阵,鸡毛蒜皮的事一堆等着话事人敲定,才半天他就厌烦了。
二师叔翟本宽的随身小厮陶宁突然来了妙手阁,在门口徘徊被无聊的程均逮个正着拉到角落,“陶宁,你怎么来了?”
翟本宽和康巽多年前一言不合一拍两散离开妙手阁后再也没有行医,在一个偏僻村落里过清苦日子,康巽从不提他这个人,甚至把他从妙手阁上除了名。
陶宁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模样,大眼睛不敢看程均,支支吾吾道:“翟师傅病了有段时日了,这几日我好多次都唤不醒他,所以……我想来给他抓点药。”
“这么严重,什么病?”翟本宽对他有一饭救命之恩,程均一直都记得,等他有能力报答时又碍于师父在,一直没能感谢他。
“不知道。”
“你带我去看看,不知道什么病你来抓什么药?”医者仁心,程均觉得这么做不会惹师父生气。
“我是偷偷跑过来的,村里大夫说可能是离魂之症,”陶宁搅着衣角犯难,“你能不能配副药给我带回去?翟师傅要是知道我来妙手阁他肯定会赶我出门的。”
见他着实害怕,程均也不为难他,小孩子都快哭了,“行吧!你在这等着我我这就去配药。”
很快程均就把药配好,最好的药材配了三天的量,“见不见效都要来告诉我一声,知道不?”
“嗯!”陶宁拎着就跑。
程均追在后面提醒怎么熬药,发现自己跟不上陶宁的脚步,撑着腿喘气,“是我年纪大了还是腿短?”他欣慰想着,陶宁这小孩像他知道感恩,同样是一饭之恩,他这几年一直照顾着翟本宽。
在程均看不见的拐角,陶宁停下奔跑,掂了掂手里的药材,慢慢往城外走。
冯笙与他擦肩而过,陶宁看到了他藏不住的窃喜,还有他耳后的一块小小淤青。
“冯笙,义庄忙活吗?”
冯笙手下意识按住腰间的荷包,他刚从城外回来,谨慎起见他大早去了隔壁临城将小金棍兑银两了,惊讶道:“陶宁?还,还行。”
“我听村里老人说,最近不太平,你小心一些。”
“嗯?”冯笙听不懂他的意思,不太平多死几个人他仅多收几具尸而已,小心什么?
“小心——身子,不多看不多动,你还年轻。”
“不多看不多动”是义庄规矩也是老冯头传给他的训诫,怎轮到一个外人提醒他,占了人小金棍他心虚就怕被看穿,冯笙不太喜欢陶宁,少年老成,一点也不尊重年长好几岁的他,他的眼睛如平湖秋水,有种看透世间伎俩的漠然,冯笙觉得荷包里的银两在发烫。
“哎,知道了。我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