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啼月(二)

    舒芸垂着眼望向窗外,金黄色的暖光透过疏散的缝隙里斜斜洒下,将舒芸如蒲扇般的鸦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内心惶恐不安,望向远山的眸子里满是焦躁。

    突然,她灵机一动,提步走向花梨木书桌,随意拿了一支毛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写完后她鼓起腮帮子对着墨迹还未干透的宣纸吹了又吹,随后舒芸几乎是小跑着走出房间,楼下宾客的吵闹声,少女们妩媚娇笑声,以及丝竹声生生顿住舒芸拉开房门的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就只着了一件月白丝绸里衣,乌黑如墨泼般长发未挽任何发髻。舒芸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在青楼,自己这样下去着实不好。

    她放下手中的宣纸,小跑到放置衣物的珊瑚迎门柜前,随手拿出一件紫衣绫罗长裙套上,又在梳妆桌上拿了一条浅紫发带将长发紧系,做完这一切后她带上宣纸匆忙忙跑出房间。

    一走出房间,便是满眼的绫罗绸缎,从穹顶上垂下水红色薄如雾般的纱帘,古色古香的大堂中央,是一个呈圆形舞台,一群穿着薄纱衣裙的姑娘们在上跳舞。舞台旁坐着一群稚气未脱的姑娘们,她们轻拢慢捻手中的乐器,嘴里咿咿呀呀唱着不堪入耳的淫词艳曲。

    看着眼前一幕,舒芸脸上一抹红晕,她捏紧手中的宣纸,心脏突突狂跳,就连下楼的腿也是抖得不停。

    “老鸨,今日有什么新的姑娘吗?”

    突然,一个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挡在舒芸面前,满是细小烫伤疤的手里攥着一个桃粉钱袋。

    看着眼前衣襟大敞的男子,舒芸心跳如鼓,手心冰凉,她吞吞吐吐道:“近日我病了,所以没有....没有姑娘。”

    男子皱了皱眉头,随后又大笑道:“这生了个病能把性格都换了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哈哈哈......”

    舒芸手指紧紧攥住长袖,面上赔笑:“哈哈哈,我这是身体还不舒服嘛。”

    她又模仿着影视剧青楼老鸨说话的方式,对着面前令她恶心的男子,点头哈腰道:“老爷,您在这要好好玩,缺什么尽管跟我提,我一定包您满意。”

    男子随手揽过身旁姑娘的纤纤细腰,嘴里发出□□,“今日我就要她了。”

    望着男子抱着姑娘离开的背影,舒芸不知是该同情钱袋的主人还是在这里迫不得已卖身的姑娘,不过这些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收回眼底的同情,她踮起脚尖在搂搂抱抱的人群中张望。

    “嘶”

    舒芸一阵吃痛,她感受到从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她回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心中的不安忽而止住。

    “春花,我刚刚在找你,你去哪里了?”“忘记跟您说了,奴婢是后厨丫鬟,方才奴婢在后厨。”

    “春花,你先跟我过来。”说完,舒芸拉起春花的手往厢房走,春花触及舒芸的指尖眉心微蹙,急忙甩开了。

    舒芸疑惑回头,春花却先一步跪下,低着头委屈道:“奴婢的手碰过鱼,腥得很,您还是别......”

    “好了,快起来,我不嫌弃你。”听完缘由,猜到她接下来的话后,舒芸急忙出声制止。

    “奴婢是个粗人,张妈妈您还是别这样了。”春花说完抬起头来,泛红的眼眶显得她愈发楚楚动人。舒芸心中也变得酸涩,她弯腰扶起春花,语气柔和道:“好了好了,我不碰你的手就是了。”

    “对了,张妈妈您要带我去哪里?”春花泛红的眼眶还带着泪滴,此时的眼底满是天真。

    “我原想带你回我的房间,可这里的人太多了,根本不能挤进去。”

    舒芸脸上满是忧愁。

    “奴婢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现在绝对没有人。”春花骄傲的杨起头。

    “好,我们快点去,你在前面带路。”舒芸急不可耐道。

    春花穿过拥挤的人群,跟在后面的舒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中一直思索着方才发生的事。

    舒芸心中隐隐感觉春花有些奇怪,但具体是哪里奇怪她也想不出所以然来,转念一想,像春花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在自己的时代里也是爱美的,可她只能委身青楼做各种脏活累活。春花应该不想让我看见她手上的各种茧吧,舒芸如是想到。

    走了一小会,春花终于停下,回头向舒芸指着地上的青石板,对舒芸说:“到了,就是这里。”

    舒芸望向四周,几间低矮的瓦房,被一颗百年大榆树环围着,地上的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古道迤逦,枯叶委地,黄云凝暮。一阵秋风忽过,掀起舒芸紫衣裙裾,大片秋叶轻飘飘落在青石板上。

    饶是心绪不宁的舒芸也在此刻被安抚了。

    “对了,张妈妈,您找我有什么事?”舒芸拿出被捏得皱皱的宣纸,递给春花,严肃道:“明天你将这张纸贴在咱们寻芳阁门口,如果接出下一句者,赏十两银子。”

    春花好奇打开,里面的字又大又丑,春花睁大了双眼仔细辨认,可还是认不出是什么字。

    看着春花紧锁的眉头,舒芸尴尬笑道:“我写的字确实不好看。”

    “张妈妈,奴婢从未习过字,自是分辨不出字的娟秀与否。”

    舒芸扫视春花手里的宣纸,发现连纸都拿反了,难道她刚刚一直倒着看字吗?

    想到此处,舒芸看春花的眼神里越发悲悯。

    春花比舒芸矮了半头,舒芸伸出纤细的手摸了摸春花的头,说:“我写的是奇变偶不变。”

    “这下一句就是,符号看象限。”

    “哦,符号看象限。”春花重复了几句后,扬起嘴角,说:“奴婢记住了。”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翌日,碧水惊秋,黄云凝目,败叶凌乱长街。①

    东方泛白,晨曦微露。人烟辐辏,车马骈阗。长长的街道间浓雾弥漫,青石板湿漉漉的,乌黑的瓦檐前的水珠熠熠闪光。报晓的钟声遥遥飘荡,包子店门前的炉灶里炭火噼啪作响,蒸笼热气蒸腾。

    “来,将这张桌子摆在这里。”

    “哟,春花,这是升职了?现在开始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就是,你不过就是在张妈妈生病期间照顾了她几天,现在就在她面前当狗了?”

    “你将桌子放在这里我们还怎么做生意?怎么招揽客人?”

    春花察觉出姑娘们浓浓的敌意,眼底闪过一丝玩意,面上却愤愤不平,带着哭腔道:“姑娘们这是哪里话啊,奴婢只是听从张妈妈的吩咐,奴婢可不敢不将姑娘们不放在眼里,姑娘们这样说真是折煞奴婢了。”

    一位身穿桃粉细纹罗纱的女子从吵嚷的人群中款款走上前,她出声止住了姑娘们的阴阳,温柔对春花说:“既然是张妈妈的吩咐,那你就照做吧。”

    春花抬头对上了面前女子温柔如水般的眼眸,秋水剪眸一词从春花心里冒出。

    春花认得,这是寻芳阁的头牌明夏,是云梦无数男子的心中所求,民间更是对她外貌评价“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②,只可惜明夏卖艺不卖身,不过还是会有人豪掷千金包场只为自己一人看她舞一曲《霓裳羽衣曲》。

    “怎么回事?”

    舒芸一早醒来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尚未洗漱就趿拉一双绣鞋急匆匆跑下楼。

    听到舒芸的声音,姑娘们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舒芸看着刚刚嚣张跋扈,现在见到自己低眉顺眼的姑娘们,心中不得暗暗感叹,还是多谢原主,不然以自己窝囊性,在这里迟早也要被她们欺负。

    舒芸眉头紧锁,厉声对低着头的姑娘们说:“怎么,我让春花帮我做事你们就不服气了?是不是现在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还是我最近对你们太好了,把你们胆子养肥了?”

    虽说刚刚吵起来时,舒芸不在现场,可她在厢房听得一清二楚,只听一两句她就明白无非是自己跟春花走得太近惹来她们的嫉妒。

    话落,无一人答复,舒芸心中暗喜,看来刚刚的阵仗已经震慑她们了。

    “我知道姑娘们为了我们的寻芳阁好,想多招揽客人”,舒芸语气缓和,“也怪我昨日未与姑娘们说,今日给姑娘们放一日假期,这才引得早晨这般局面。”

    作为打工人,舒芸可太了解打工人的心理了,休假是打工人的快乐源泉。

    一听到假期,姑娘们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注视舒芸,有一位姑娘出了声,道:“奴家没听错吧,张妈妈您真的给我们一日休假?”

    舒芸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以后每月这个时候咱们寻芳阁姑娘们都休假。”

    “哇,太好了.....”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声。

    “张妈妈,您为何要搬桌子放在寻芳阁门口?”

    舒芸循声望去,才发现寻芳阁既然有姑娘长得这般艳丽,她脸上未着任何脂粉,却依旧美得清新脱俗。

    舒芸嘴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说:“我出了一道谜题,想请这里的才子佳人们解答。”

    “张妈妈,奴家可否有幸瞧一瞧吗?”

    “当然可以。”

    舒芸第一次见到这般有礼貌的人,连带着自己对她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客气。

    明夏双手接过春花手里的纸,看了几眼后眉头紧锁,随后抬头露出茫然的神情,“张妈妈,这可是邻国的字?”

    舒芸饶了饶头,脑海中将整本书回忆了一番,还没记起南越国的邻国,她面上闪过一丝羞赧,胡乱点头,心中暗想道:她说是就是吧。

    明夏面上满是崇拜之情,赞扬道:“想不到张妈妈会邻国的字,可真是秀外慧中。”

    舒芸被夸得无地自容,面上染过一层红晕。

    “好了,大家都休息去吧,记得天冷该加衣了。”舒芸为了缓解尴尬,只得岔开话题。

    临近正午十分,朱雀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人看到寻芳阁上贴着“接出下一句者,赏银十两”皆跃跃欲试在桌子前排起队,可看到桌上自己完全不认得的字他们都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有一个自诩清高的读书人模样的书生,气愤问道:“小生所学皆为我南越字,汝等习这西晋刁蛮小国字,可是瞧不起我南越?”

    坐在一旁快要睡着的舒芸一听,顿时睡意全无,心想,找茬的来了。

    舒芸站起身,含笑道:“阁下如此好学上进,心中更是将南越书经字词奉为圭臬,试问您高中未否?”

    书生被气得面色通红,手持扇子指着舒芸,半天也只咬牙切齿道:“你.....”

    舒芸撩了撩额前碎发,满不在乎道:“既然未曾高中,咱们谁也别瞧不起谁。”

    “那你将纸上的字念出来。”另一位书生开口道。

    春花率先开口,“奇变偶不变。”

    二位书生思索一番,先后给出自己的答案,分别是“汝心定乾坤”和“迢迢流水情”春花摇了摇头,二位书生只好满腔怨愤离去。

    舒芸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暗笑,好好的一个数学公式口诀,没想到在这里竟被编成情诗。

    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舒芸早已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不知过了多久,舒芸被春花大声喊醒,她睡眼惺忪,抬头对上唐意泪流满面的脸,舒芸怔愣了一瞬,复又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眼前的人是自己苦寻一天的唐意。

    舒芸站起身,双臂展开抱着唐意,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我就知道你也来了,你去哪里了?”

    唐意喉头哽咽,一抽一抽对舒芸说:“我一醒来就在一个杂草堆里,最后是杂草推里其他女孩告诉我我是温府的丫鬟。”

    “舒芸,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卖给一个能当我爸的人当小妾,幸亏我逃出来了,呜呜呜……”

    “啊,你怎么穿书的身份这么惨。”舒芸抹干了唐意满是灰的脸上的泪珠,打趣道。

    “你还好意思笑,我都要被吓死了。”唐意更加委屈,继续道:“你怎么穿的这么好,还穿金戴银的,为什么我命这么苦。”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找到你了,你以后跟着我一起吃山珍海味,穿金戴银。”

    唐意反驳道:“你找到我的?我来的时候是谁在睡觉?明明是我聪明,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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