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带着妈妈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准备做手术,护士对她说:“最近做手术要提前备血,需要家属一比一置换。”
李芸想起自己去年的拿到的献血证,就要回去拿。
护士拦住她,抱歉地说:“血都被调走了,现在比较紧张。去年的证用不了,就是这一个月的证都未必好使,家属还得再献八百。”
调动,又是调动。人往低处走,血往高处流,卑贱的血脉只有这时能向上攀爬。
说话算话是诚信,说话不算话是规定,两个字压倒一群人。李芸能怎么办,她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扭得过医院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呢。
护士走了,李芸妈妈躺在床上,流着泪问李芸:“怎么办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芸虽然自己心里也没底,却还是安慰她说:“没事的。”
李芸给爸爸发了消息,她爸这次倒是很快回复了,说自己岁数太大。
李芸耐着心告诉他:“护士说了,五十五岁以下,身体健康都可以。你今年才四十六,之前也没有别的毛病,不会有事的。”
她爸立刻大发雷霆道:“你老子我今年都四十八了,眼看着过年就要五十了,能抽血吗!你是不是盼着我也死了,到时候把家里的钱都拿走,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李芸气得要死,只好给在外头上学的李儆轼发了消息,让他回来一趟。
李儆轼倒是没说自己不能献,只是问:“那我来回的路费,还有献完的营养费什么的……”
李芸简直是火冒三丈,直接给他转了几千块,让他二话别说赶紧回来。
李儆轼到医院的时候,一次也没来过医院的他爸也跟着来了,看着儿子抽血心疼极了,一个劲儿地跟李芸说:“让正上学的人回来,耽误了学习你能负责吗!看看,这一下小一斤血都没有了,你光干缺德事了!”
李儆轼他爸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在边上喋喋不休地数落李芸说:“瞧瞧你干得好事,你弟要是有一点不舒服你死了都赔不起!我早说了,医院都是骗人的,什么医院,做手术还要先抽血,听都没听说过。县里的医院就挺好,你非得给你妈带到这儿来,白搭钱,钱多烧的!”
李芸蹬着他说:“治病有什么白搭不白搭的,治好了多少钱我都认。我是没本事,不然我还带妈去京师治病呢!”
李儆轼他爸冷笑着说:“就你,还去京师。你懂个屁,现在故意在吃的用的里给你下毒,好让你快点得病,攒了一辈子钱最后都给医院这群混蛋骗走了,你还上赶着给人家送钱呢!还弄那个什么保险,都是浪费钱,白白给人家交十几二十年,最后能拿的时候还有几年好活,傻子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他骂着李芸,一边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说:“我看你倒是挺有钱的,去年收成不好,家里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李芸知道他的意思,冷哼了一声说:“不劳费心,我上大学以后没花过你一分钱。”
李儆轼他爸听见这话就要发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说:“你妈要是手术不成功你得趁着热孝期赶紧结婚,不然多晦气。我都跟人谈好说今年夏天了。要不你人先过去得了,也算给你妈冲冲喜。”
李芸简直不敢相信人能说出这话,要不是为了妈妈,她简直这辈子不想再跟他说话。
还好护士也看不下去了,对李儆轼他爸说:“家属,这里是医院,周围还都是病人呢,还请您保持安静。”
李儆轼他爸瞅瞅周围人鄙夷的眼神,这才走了,到外头找地方抽烟去了。
李芸看着她爸离开的背影,他一边走嘴里还嘟囔着要是现在人死了那些保险钱就都白白上交给人家了。
她对护士小声说了谢谢,护士只是笑着说没事。
李儆轼抽完血到妈妈床前看了一眼救走了,李儆轼的妈听说儿子因为自己献了血,又哭了一鼻子,赶紧让儿子回去歇着。
等爷俩回家了,李儆轼的妈又变回了李芸的妈妈,拉着李芸的手说:“我这辈子就盼着你们两个孩子好好的,再没有别的愿望了。”
李芸说:“不会有事的,医生都说了你这病现在很常见,别瞎担心,自己吓唬自己。”
李芸她妈还是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放,絮絮叨叨说些李芸小时候的事,从李芸还在吃奶的时候一直说到最近,讲李芸是个多么磨人的小孩,照顾李芸让她吃了多少苦。
李芸听着,更觉得难过,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自己期待亲情的时候,之前的什么委屈早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不再是二十七岁伶仃无依的李芸,她是六岁巍巍颤颤炒了菜等着妈妈品尝的李芸,她是八岁大冬天手洗了全家脏衣服想让妈妈不那么冷的李芸,她是十岁考了全班第一等着妈妈夸奖的李芸,她是十五岁考上公费高中开心能给家里减轻负担的李芸。
她是时至今日还在期待着父母之爱的李芸。
进手术室前,李芸她妈还紧紧拉着女儿的手,母女之间的感情达到了这些年的顶峰,曾经的无话可说和相看生厌都成了往事。
李芸她妈说:“要是我醒不过来,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你和弟弟都是。”
李芸轻声说:“不会的,你肯定能好好出来的。”
李芸看着妈妈,想起了弟弟小时候刚上学的时候,在家抱着大人的腿说不想去学校,那时候也是李芸带着他去的学校。
李芸总是这样,一个人把别人送到该去的地方。
李芸她妈直到进手术室前还念叨着:“我还不想死,我还没看你们两个孩子结婚,我还没抱到我的大孙子呢。”
李芸目送着妈妈被带走,一个人在外头等着,她没有伤心的时间,还得趁着这个功夫判作业。
她最近都是上完课就赶到医院看护妈妈,学校和医院都是紧要的时候,尤其是学校,中考在即,领导老不乐意她请假,嫌她分不清轻重缓急,非得在这关头忙自己的私事。
她只能两边跑着,多亏平时有刘竹替她看班放学。
她低头看着卷子,觉得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才刚抽完血没几天,这次她有了经验,提前准备了一堆吃的喝的,才总算是没当场晕过去,只是现在也没什么力气,手脚都冷冰冰的。
她靠着墙歇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眼前突然浮现出去年在岁城,看牌的那个女人说她一年之内会有个大开销。
开销的确不小,但是李芸想起那个女人说什么不算坏事,真是胡言乱语,妈妈生这么大的病怎么不算坏事!
要不是她及时发现,把妈妈带到医院,现在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李芸靠在墙上,脑子里乱得很,思绪乱飞,一会儿想起袁月旼的事,心说那个女人可没说袁月旼会没了,难道生死大事看不出来吗?
一会儿又想起当时那个女人还说薛笙没毕业就找到工作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虚虚实实的话在她脑袋里翻滚着,她又想起结婚,也不知道到底爸爸怎么跟人说的,希望只是开玩笑的话。
反正她现在只希望妈妈好好的,能健健康康,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她真诚地在心里向神祈祷妈妈能长命百岁。
电光火石之间,李芸觉得自己想通了什么,她这辈子脑袋第一次这么灵光。
爸爸说跟人说好今年夏天,她们去年去岁城是八月初,一年之内结不了婚,今年夏天刚好在一年之后!
李芸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惊得从冰凉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过分紧张了,缓缓坐了回去,只是心里还惊疑不定。
她最想要的就是家人都健康平安,以及自己能赶紧找到对象结婚,她记得那个女人说特别想要愿望成真的时候愿望就真的会实现。
难道是说如果妈妈没事了,她就会按着爸爸谈好的在夏天结婚,一次两个愿望全都实现吗?
李芸握笔的手里开始出汗,她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命运的线索,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
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呢?
李芸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难道要她祈祷妈妈死掉吗?
李芸看着显示屏上的术中,后头是一个红色的小方框,她现在就在等着这个方框变色,她该期待什么呢?
显示屏上其他患者后头的方框有各种各样的颜色,等候室里有急得坐都坐不下去的家属,也有抱着手机开着外放打游戏的家属,过道里有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这里是人间。
李芸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她妈妈名字后的术中变成了复苏室,李芸赶紧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站起来。
手术很成功。
一切都回归正轨,包括李芸的妈妈,她又变回了李儆轼的妈妈。
她正和隔壁床的大姨说着多亏儿子给自己献血才能做上手术,感叹还得是亲儿子,关键时刻不掉链子,不然有事了都没人照顾。
两个中年女人热火朝天地互相吹嘘起了自己儿子,李芸则和隔壁床大姨陪床的女儿一起收拾着东西。
在出院前刘竹还来了一次。
这学期刚一开学办公室里剩下的四个人就被分开重新塞到别的办公室了,李芸和刘竹的办公室甚至不在一层,也就是教室还挨在一起,能趁着下课和上操凑在一起。
李芸和一堆新入职的男老师分到一个办公室,彼此都不大熟,以前一边干活大家还会闲聊几句,现在李芸只能听他们互相吹牛。
李芸每每想起之前和刘竹聊天说起人人都八卦,心想果然没错。
刘竹趁着周末,赶在中午饭点前来了,还拎来一堆饭菜和水果。
李芸她妈刚看见一个大高个从门口走进来眼睛立刻就亮了,等看清刘竹是个女的又失望地靠了回去,招呼刘竹自己看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