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竹从饭店订了不少饭菜来,李芸说她:“花这个钱干什么,她现在好多东西都不敢吃!”
刘竹拉着李芸到外头说:“这不是让你也吃好点,你妈吃不了你吃呗。”
说完刘竹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李芸,李芸执意不收,刘竹说:“我的一点心意,咱们俩你就别拒绝了,自己留着用吧,别拿出来了。”
等两个人回了病房,李芸她妈已经把所有饭盒的盖子都打开了,正拿着筷子在每一盒饭菜里都搅搅蘸蘸,自顾自地吃起来。
李芸上前看了一眼,除了一些清淡的,剩下的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刘竹推李芸快去吃饭,自己就要离开。
李芸她妈吃着饭不忘招呼刘竹说:“等李芸过两个月结婚,到时候来我们那儿吃饭。”
刘竹不明所以地望向李芸,李芸只是笑着让她先走。
刘竹看了看李芸的脸色,没再问什么。
刘竹走了,李芸她妈吃着饭还不忘问李芸说:“我看你那个同事打扮也不像有钱人,买的饭倒是不错,她家里干什么的?”
李芸也不答话,只把油腻的菜从她面前挪开说:“别吃太油腻的。”
她妈说:“我知道,但是看你这同事也不大会办事,哪有给病人买这么多肉菜的,真没眼力见。”
李芸心烦意乱,随口说:“人家也是好意,留着我吃吧。”
她妈把喝粥的勺子从嘴里抽出来,用粘着米粒的勺子恋恋不舍地翻了一遍菜说:“真是怪可惜的,你爸你弟不在。
你弟给我抽了那么多血,正好该吃点好的补补,也不知道他回学校能不能好好吃饭。
你爸这几天一个人在家,肯定也没好好吃饭,等我回家家里指不定被他祸祸成什么样了,到时候可得好好打扫一遍。”
李芸只是吃着饭,不再搭话,她心里很乱,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
她看着面前的菜,那是刘竹的心意,如今也和她的人生一样,沾满了口水,变得乱七八糟,令人作呕。
****梦境分割线****
梦里的刘竹不禁疑惑,真的有命运存在吗?
她看了太多太多人的人生,如果命运真的存在,那么众生皆苦的意义又是什么?
真的有报应吗?为什么这么多次人生里一次也没能等到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了可以随意掌控我们命运的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们会更幸福吗?
一只猫出现在刘竹脚边,口吐人言道:“如果你可以实现一个人迫切的愿望,但是需要你付出很大的代价,你会愿意吗?”
刘竹问:“谁?什么愿望,什么代价?”
那只猫说:“如果你认为众生皆苦,又何必在意是谁的愿望。代价是牺牲,你会愿意吗?”
刘竹答不上来,只是长久地沉默。
那只猫问:“你为什么不回答?实现这个愿望能让一个人脱离苦海,你不愿意吗?”
刘竹挣开干涩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可是我的人生也很重要啊。”
难道别人的命是命,别人的苦是苦,我的就不是了吗?
谁都不在意的我的人生,对我而言却是全部。
于是那只猫加上最后一点砝码:“是汪珐珆,从前她的愿望是‘救救我’,这个世界上愿意帮她的人没人能满足这个愿望;不过最近她的愿望变成了‘帮帮我’,你刚好能做到。”
刘竹了然,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命运。呵。
刘竹早有预料,或许是从现实里收到任红达追悼信息的那一天,或许是在花盆里种下多肉的那一天,或许是在网上看到薛笙学校实验室出事新闻的那一天:凡是在梦里能看清脸的人都命不久矣。
刘竹还以为汪珐珆已经不在了,没想到她还活着,还在等着自己到她身边去。
毕竟我们曾经认真约定过再见。
刘竹问:“我说愿意的话会怎么样呢?”
猫这下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你体验那么多的人生,不会觉得汪珐珆那种认为女人比男人过得更艰难辛苦的想法狭隘吗?你亲历了那么多次死亡,不还是觉得死亡恐怖吗,这下怎么又不怕了?”
刘竹不想回答,只是继续问:“所以会怎么样呢?”
猫只是蹲在地上,不耐烦地甩着尾巴说:“你说愿意也没有用,汪珐珆的这个愿望需要现实里刘竹的牺牲,我只是问问你觉得现实里的刘竹会不会愿意。”
梦中的刘竹哑然,的确,如果是在一年以前,她尚且还可以代表刘竹。
可是这一年以来,她不仅是在现实之外多走了一段路,她已经和现实里的自己渐行渐远。
她认真地想了很久,突然释然地笑着说:“会。”
好吧,猫其实很想问,但是刘竹看起来并不想回答,于是一人一猫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还是刘竹先开口问:“你是神吗?”
猫说:“不是。”
那就是说神真的存在么,于是刘竹又问:“你见过神吗?”
猫说:“在很多很多年前,我还不是我的时候,见过一次。”
刘竹这下仔细打量起了猫,然而那张长满毛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总之看起来并不幸福。
原来真的见过神之后也就这样,看着猫毛茸茸的头顶,刘竹觉得有点想笑,于是她回答了猫的问题:“我只是被推着在另一条路上走远了点,又不是之前走的都不作数了。只要我还是我,就一定会答应。
从来不是考虑的范围越广就越高明,总是看得那么广真的好吗?连脚下都不屑关注了,连周边都看不上了。
每一个人遭受不幸都希望自己能得到帮助,而不是要为了更大的更重要的事情自己承担损失、吞下苦痛却要露出笑容。
被无视、被打压过的声音当然很小,但是总不能因为渺小就活该被放弃吧。
说到底,我们现在沦落至此,不就是因为自己太小,每一次都在权衡之后成了被放弃的一方吗?”
猫说:“现实里的你说过很多次做不到为了别人牺牲,说自己才做不来那种事。”
刘竹玩笑着说:“早知道小心嘴巴,不说这种话了,可我还总说发财,怎么没能实现呢?”
猫没有回复这个玩笑,刘竹也没能强撑下去。以前现实里的她是很会装作没心没肺、若无其事过日子的,可是梦里无需隐藏,久而久之,有点生疏了。
猫说:“人不会提到自己从没想过的事,没想过牺牲也绝不会愿意牺牲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提起这两个字。时间只是用来禁锢身体的,灵魂和记忆从不受时间约束。”
氛围缓和下来,刘竹又问:“所以是在什么时候?”
猫这次也很耐心地说明了一下:“现在还不行,因为你自己都想要顺水推舟放弃的生命没有价值,只有努力勾勒未来的人自愿献出生命才称得上牺牲。
越幸福,越珍贵;越不舍,越珍贵。
不同的人要达成汪珐珆的愿望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同,有的人只需要一句话、一杯酒;而你需要牺牲,仅仅是生命的献祭都不够。”
牺牲,死亡只是其一,对生的向往是另一面,两面合一,怀揣着对未来最美好的期待走向个人的灭亡。
原来如此,那说不定要等很久了,刘竹想:我上一次觉得幸福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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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0XY年7月:幸福、希望和梦想
毕业季,今年学生们的成绩比往年都要好,虽然学校整体还是在市里排不上号,但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
上官校长觉得多亏自己指导有方才能有此佳绩,底下排得上号的人自然也是一脉相承的想法,认为全靠自己执行得非常到位。
或许也有一些运气在里头,反正论功排位怎么都轮不到学生们。
老师们最后得到了校长一句“大家幸苦了”,如果不计大家回的千百句“您更辛苦”的确也算荣耀了,毕竟上官校长愿意提起一句对他们这群人已经算是莫大的荣耀。
至于那些艰难挨过的事情,最后都会变成公众号上一句“克服了不利因素、取得了决定性胜利”,这也是大多数人这辈子能得到的全部总结了。
在七月的太阳底下,刘竹最后一次目送五班离开,从此以后他们就要走上人生的下一段路,作为班主任,刘竹只能送他们到这。
年轻的孩子们蹦跳着渐渐远去,活下来的人都在夏天耀眼的阳光下得到了新生,严寒早已消失得了无影踪。
看着路上行人们的脸,只能通过眉眼认人的那个时期已经在记忆里不剩多少了。
唯一的改变就是分别,现在和这届学生的分别是,之前和同在一个办公室里的人之间也是。
怀孕的周老师听说没能生下孩子,回到学校后沉默寡言了许多,刘竹偶尔在路上遇见她连招呼也不必打了。
大家都已默认汪珐珆的事只能不了了之,刘竹拨出的电话从来没有接通过。
袁月旼定格在了她的墓碑上,墓地离市区很远很远,刘竹在清明节去过一次,来回光路上就花了大半天。
严尔这个学期回来之后心情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刘竹象征性地问候,她也只是象征性地说了没事。
李芸最近看起来忧心忡忡,刘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话都是说起来简单却帮不上忙。
刘竹最后一次看着这班学生离开学校,王婷走在人群最后,端正地站在刘竹面前对她说再见;刘竹也端正姿态,正经地回她告别,真心祝她以后会更好。
王婷向刘竹递出一个信封,刘竹直愣愣地接过,王婷笑着向刘竹使劲摆手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