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历11110』
“山脚花园小寨,雅致清幽,独具一格。三面萦花,一面临湖。碧波澄澈,宁静致远。湖对岸是苍苍莽莽的苍梧山,山峦叠翠,巍峨绵延。苍梧山之外即是波澜壮阔,人人颂扬的苍澜海。
“花园小寨坐西朝东,出门往北而行,通往‘十大最美古镇之首’——苍梧镇。往南而行,通往‘半山观澜’苍梧山。湖景海景,相映成趣。来而不往,此生抱憾。”小寨店家声情并茂介绍着周遭之景。
“那处山峦可有景致。”小寨平廊尽头站着一位清丽女子,她手指对岸崖面处问道。
店家拂开珠帘,极目望去。但见女子所指之处云深雾重,渺渺杳杳,他若有所思,若无所想,但觉一丝寒栗从心底生出,徘而徊之,无处消散。他轻摇脑袋回神说道:“这苍梧山以‘海水正蓝’山庄为界,以南称为‘半山观澜’,以北称为‘瞰鸟落晖’。小姑娘你所指之处正是山庄所在,乃私人领地,不对外开放。”
“这‘海水正蓝’山庄是什么名头?”一人问道。
“你们可听过兰市的五大古老家族?”店家不答反问。
“不知。”众人摇头。
“苍梧段氏、樽兰叶氏、西麓夏氏、藩篱周氏、南江梁氏。而这苍梧山境的‘海水正蓝’山庄即是段氏一族的祖产。”店家说道。
“真是霸道,占山为王啊。”一游客道。
“这一山有半山不能涉足,此生又多一憾事。”又一游客说道。
“最美风光在险峰,少了登顶的乐趣,还有爬山的意义吗?”再一游客说道。
“世上名山何其多,少看一山又有何妨。”还一游客说道。
……
一番探讨后,众人不觉心生退却。
“此言差矣。”店家摆手插话道,“苍梧山虽是只有半山风貌可游览观光,亦是不可多得的绝佳胜景。
“飞翠飞霜飞云飞雪飞絮飞满天,落日落红落霞落雨落笛落乾坤。一叶一脉络,一花一新妍,一亭一意蕴,一石一闲趣。山之浑厚,木之华滋,涧之清冽,崖之峭拔,花之红袅,叶之斑斓。景之多变,眼花缭乱;境之繁复,目不暇接。此为一步一景。
“清风起于林木,盈袖满怀;浮云出于岚岫,拂面萦绕。拂晓俯瞰海日东升,黄昏仰瞻落霞余晖。日影高照,斑驳缭乱隐复现;月悬树杪,婆娑摇曳参差舞。此为一辰一景。
“春日谷艳山浓,香风阵阵;夏日涧泉潺湲,弦音泠泠;秋日叶染枫霞,落木潇潇;冬日崖枯石瘦,风骨凛凛。此为一季一景。”
一番倾听后,众人不觉心生向往。
一月的风,不是简单的微凉。彼岸花畏寒,心却是恬适自在的。风从西北方向吹来,遇见高耸的苍梧山又折返而回。那风中黏带着丝丝不一样的气息,似有若无,似无若有,细细嗅闻,清新淡雅,不着痕迹,竟是藕花香气。这冬日光景,一湖静水,无荷无藕,只有因风而起的清波微澜,又是哪来的藕花香呢?
夜阑人静,霜风凄紧。盘山路曲,百折不回。不知过了多时,但见月轮儿从苍梧山巅一点一点跌落,直至消失不见。偌大的“海水正蓝”山庄赫然浮现眼前,庄严肃穆,富丽堂皇,俨然一派高位者的气蕴。
有风,就有藕花香气。彼岸花循风而行,几经波折,最后落足于山庄荒废后院处。
怪石嶙峋,荆棘遍布,藤蔓攀颓垣,鸦鸟讴断壁。风起,藕花香现;风止,藕花香隐。
瓦砾之下,杂草丛中,栗色玉石与尘壤褐砾已然融为一体,难辨其貌。彼岸花伸手轻触,神色犹疑,片刻后又释然笃定。
古语有言:石韫玉而山辉。却有一种玉石,名叫沧浪石,它扑朔迷离,吐纳万象,色泽莫测。置于冰川之中,清透圆润,灵韵华滋;置于淤泥之内,浸没揉杂,腐若朽木。
沧浪玉石随遇而安,流行坎止,随俗浮沉,忘我忘物。若君子处事,遇治则仕,遇乱则隐。
彼岸花刨出沧浪石,一朵怒放却色泽焜黄的彼岸花沧浪石呈现在眼前。几步开外的荆棘深处有个古旧柱型石台子,上宽下窄,台面深凹,风霜雨露侵袭,枯枝败叶覆聚,夜半林深,无人问津。
彼岸花扫除残叶土砾,将沧浪石嵌于凹槽之内,但见浮光倾一地,掠影沉半空,山林一阵号吼,败叶簌簌解落,飞鸟振翅逃奔,石台移位,地宫横现。
甬道幽深阒黑,寒意侵人,丝丝藕花香气浮荡其中。彼岸花以莲香为导向,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前行。不知多少光阴流逝,她自孤勇不惧,步履不停。
路遇拐角,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彼岸花加快脚程。沙漏落尽一番,走到了甬道尽头,尽头高墙绝路,无路可行。
彼岸花折返而回,倏忽停在一处寻常之处,俯身摸索,而后开始刨土。片刻后,一枚小型彼岸花沧浪石抓握于她手中。她起身摸索墙体,密密麻麻一片雕花凹槽。
所谓花匙出没之处,凹锁必镂七步之内。前后七步,即十四步。彼岸花不急于一一尝试,她摒心静气,细细抚触花匙每一处起伏波折处,她相信世界上绝对没有完全相同的彼岸花雕。
天与巧思,遇事皆成。花匙嵌凹锁,石门开,甬道现。又是沙漏落尽一番,走到了甬道尽头,尽头处是一面三米开外的巨大石墙,转动墙角旋钮,墙面侧移,仅容一人侧身而入。彼岸花缓步钻入,石墙回移复原。
这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浓郁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几簇昏黄地灯散发着朦胧光芒。眼前之景象非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差可拟。其书层层叠叠,螺旋而上,高耸入顶,若团云锦簇;其书浩浩汤汤,倾灌而下,绵延成片,若烟海无边。千叶乘林风,万花吐珠玑,人间丝雨落,万物着惘色。
彼岸花就近挑了本书看,书名《古史集》。书言:姜段周叶梁夏,本是蓊朝显赫卓著的六大世家,后朝代更替,姜氏脱离五家,各为其主。传言姜氏一族能勘破天机,王室后裔蜂拥而至,穷兵黩武,霸道于世。五家虽日渐式微,却志坚意强,砥节砺行,终成就一番王道。
又一本书,书名《野史集》。书言:能勘破世运天机的姜氏一族却堪不破俗世人情。燃花开败,一败涂地。
又一本书,书名《天机》。书言:姜氏一族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人说,神仙;一人说,天外之人;一人说,得道之人;更有人说,山中精怪所变,莫衷一是,各执一词。
又一本书,书名《不老》。书言:姜氏人皆长命,传言是山龟所化;姜氏人皆邪魅,传言是九狐所化;姜氏人皆驻颜,传言是吸人精血的画皮鬼所化。
又一本书,书名《凤凰》。书言: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消失的凤凰图腾,消失的天女。
又一本书,书名《莲生》。书言:天降甘露,地生二莲。一莲生于涯,一莲生于崖。一莲生色,一莲灭空。
又一本书,书名《天女》。书言:天之时女,浪花淘尽,洗尽铅华;归真返璞,绝世独立。
……
“虽卷帙浩繁,皆糟粕渣滓。”彼岸花弃书不顾,循淡雅清幽之处而去,最后立于一隅墙架子前。架子上放着一个特别的盒子——流花溪木盒。莲香万里,溪木盛之,无有所盼,无有所求。
彼岸花打开木盒,但见一朵俏生生的水莲花悬浮于木盒之上,星点光芒,微若萤火。
彼岸花伸手欲撷,水莲花倏忽旋转起来,它的六瓣莲渐渐闭合成花骨朵,黯淡无光,只有香如故。
本该“拈花一笑倾人城,红尘少年为折腰”,谁知竟是“自古红颜多磨难,从来天不与眷顾”。
水莲花一闭即绽,一条火龙似闪电般从莲心处飞腾向室顶,继而俯冲而下,直朝她面门扑来。
彼岸花迅速敏捷地翻身躲开,火龙紧随其后,渐渐迫近,而后重重地抽向她的后背,一种灼烧的疼痛感在身上蔓延开。喘息之间,一鞭又至,彼岸花灵巧躲过,循路退遁。
水莲花另生出一条火龙挡住她的去路,彼岸花七拐八绕左躲右闪,堪堪错过鞭影。莲花似能猜中人的心思般,倏忽像老树吐藤般数十条火龙齐齐向她袭来。千刀万剐不足以诠释她所受之酷刑;千言万语难以言表她出离之悲愤。
彼岸花肉体凡胎终究扛不住这鞭鞭骇人彻骨的万钧雷霆,此刻她跌落在地,血吐三升,却不忘冷嘲热讽道:“好狠的一朵花啊。”
莲花无口无心,无情之鞭扬起复落下。
彼岸花被抽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她瘫软在地,痛得知觉缺失,气息奄奄,如风中残烛,雨中落花,随时可以一口气不上来,一命呜呼。
火龙吞吐火焰,所过之处,一片焦土。一摞摞书籍,一簇簇熊火,火光照亮远行之路,血色祭幡扬风起,彼岸花开开彼岸。
死不可怕,她是不死之灵。留着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混沌恍惚间,她似梦非梦;幽幽冥冥里,她似醒未醒。气息混杂,却净而不染;似曾相似,又迥然不同。火龙似有迟疑,一而再再而三扬鞭不落。
电光火石之间,彼岸花聚灵定神,屏气凝眸,手执一书,弹指一挥,砸落架子上的花溪盒。盒子翻滚落地,即刻严实紧盖。转瞬之间水莲不见,眨眼之际火龙消失,仿若一场无根之梦,唯有熊熊火焰与满身笞痕可以证实,适才水莲花的暴虐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