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一大亮,楚南星一行便下山往双凤城走。许是睡了一觉,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昨夜遭遇的种种,犹如泥沙灌海般侵入脑海,白知礼今日是哭着醒过来的,待她好容易平缓过来,天已亮透。
昨夜的后劲泛上来,让她宛若一朵饱经风霜雪打的花朵,畏缩地躲在楚南星怀里。直到看到双凤城的城门时,才略略提起几分精神,“哥,去西城铺买包子,我昨天走的时候,答应念生回来时给他带的。”
本以为初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城内多少会受到些影响,可直到进了城,楚南星竟发觉,城内与往日没什么两样,除了城门值守的初家弟子是陌生面孔,一切都如常。
“阿礼,还要什么吗?”
楚南星牵着马站在路边,看着拎着一大兜包子逆着人群走来的商陆。
白知礼俯趴在马背上,闻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豆花,要甜的。”
楚南星伸着头四下看了看,没看见有卖豆腐脑的摊贩,“那小贩今天不在这条街上,哥先送你回去,再出来给你买,好么?”
“好。”
白知礼刚应完,商陆便走了过来,“阿礼要吃什么?”
楚南星,“她要吃豆花,路上有看见么?”
商陆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一兜包子递给楚南星,“没看见,那你们先回去,我去找找。”
楚南星接过包子,往商陆背后看了一眼,“月朗呢?”
商陆,“西城铺那边有家新开的糕点铺,一大早门外就排起了长龙,他凑热闹也排去了。”
楚南星点了点头,“成,我跟阿礼先回去了。和月朗说声,家里人多,糕点多买些。”
“他要了我半兜的银子,估摸着他是想把人家的铺子包圆了。”商陆说完,又问白知礼,“阿礼有想吃的糕点么?”
“桃片糕,阿姐要莲蓉酥。”
“行,我们买完就回去。”
楚南星看着商陆又挤回人群,身影渐渐被人流淹没了,才转身牵着马往净水园走。
双凤城一向热闹,但这份热闹都不关玲珑巷的事。越靠近玲珑巷,人流越见稀少,只有三三两两挑着担,推着车的小贩,三步一吆喝的,或从巷子里走出,或是从旁经过,待进了巷,就见孩童追逐玩闹。玲珑巷虽处闹市,却又遗世独立。
净水园在巷道最深处,一路往里走,沿途总能遇上几个熟面孔,楚南星一边招呼着,一边打开手上的布兜子,给这户人家的孩子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还不到净水园,手里的包子只剩下半兜了。在往前走,就见念生跟三五个小孩,在分岔路口踢毽子。
“念生。”
楚南星对着不远的念生轻轻唤了一声,随后松开缰绳蹲下,微微张开双臂。
念生闻声,顾不得接住高高落下的毽子,飞奔着冲进楚南星怀里,红扑扑的小脸紧紧贴着楚南星脸上,小手用力地揽在楚南星脖子上,一双眼里盛满灿烂的笑。
“若是念生能开口,他现在应该是能见一声哥哥的。”
楚南星一边抱起念生,一边有些遗憾地想道。
等进了门,手里的包子又少了一些。念生站在门口,一手拿着包子,一手冲那几个小伙伴挥手道别。
白知意早在进玲珑巷时,便从马背上下来,不过她没和楚南星一块走,或许是觉得自己眼下的状态不好,怕惹得家里的师弟担心,拐进另外一条窄巷,从净水园的后门回去了。
“师哥!!!”
“师哥回来了!!!”
楚南星前脚刚踏进门,后脚喊声就从四面八面传来,一晃眼白洛就已奔到面前了。
“看,我就说师哥一定赶在正午前到家。”
白澜得意的声音,比他人更先一步,走到楚南星面前。
楚南星把手里不多的包子递给白皓,“家里还好么?”
“家里好着呢,师哥走时什么样,回来就还是什么样。”白洛接过包子,忽然惊讶道:“师哥原来西城铺的包子都被你买走了!”
楚南星一愣,“你们也去买包子了?早饭吃这么晚?”
“没没没……”
白皓怕楚南星误会他们在家偷懒,本就说话不利索,一着急起来,嘴里的话怎么也倒腾不出去,急得一双手都舞出残影了。
“没呢,我们一早就吃了。”
白澜在一旁等了又等,见白皓仍是吐不出话,遂解释道:“只是练完功突然馋了,想吃西城铺的包子,让白泷出去买,结果等了半天,他居然空着手回来,他说他去晚了,西城铺的包子被人全买走了,要吃的等到午后了,他说包子铺的老板说,得回去重新擀皮蒸。”
楚南星的视线落到白皓手里的兜子上,不禁想商陆到底是买了多少的包子,“诺,包子我买回来了,你们分着吃去吧。阿意呢?”
白洛着急地从兜子掏出一个包子。西城铺的包子不大,他一口全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阿意师姐在屋里。师哥回来的时候,有看见阿礼师姐么,她还没回来呢。”
楚南星伸手接过白澜递来的包子,“回来了,我们一块儿回来的。阿礼现在应该回她房里去了。”
一边说着话,楚南星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量着院内,当目光转向角落的红枫树时,不由微微侧过身子,面上浮上些许疑惑之色。
许是经过寒风淬炼,这棵半黄半红的枫树,眼下如同盛放的鲜花般,红艳似火,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而在红枫的树杈间,错落停着几只黑背雀儿,见他转过来,不约而同地歪了歪脑袋。
楚南星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抬手冲那几只鸟雀挥了挥,做出驱赶的姿态。
可那几只鸟儿非但不怯,也不展现出半点惊慌之态,仍是歪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珠盯着楚南星,似乎不理解楚南星此举是何意。
见状,楚南星会心一笑,冲那几只鸟雀道:“别看着了,来吃点。”
闻言,那几只鸟雀”唰“的一下,展开双翼,做出欲飞之势,但却迟迟未展翅,离开树干,只又歪了歪头,黑溜溜的眼珠望向另一处。
楚南星循着望过去,就见在屋背的翘檐处,落着一只体型更大的黑雀儿,起先他进门望了一眼,未加细看,只当以为是屋脊兽,现在看来这只黑雀儿,是那几只黑雀儿的头头了。
被好几束目光望着,这只黑雀儿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急灼,一振翅,瞬息就冲上了高天。
楚南星正感叹其速度之迅捷时,翅膀掠起的风声,就已迫在近前了。
那几只黑雀有序的排着队飞过来,用爪子叼走一个包子,不过两息又飞回来叼走一个。
楚南星看着排着一列,飞走又飞来的黑雀,“就在这儿吃呗,怎么,怕生啊?”
这次,几只黑雀没有很快回来。
楚南星歪着上半身,向游廊探了探,没看见半个人影,心中默默道:“看来确是怕生了。”
“这几只燕子什么时候来的?”
“师哥你们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来了,一连好几天蹲在树上不挪窝。阿意师姐还让我们拿了些吃食放在树下。”
“他们吃东西老快了!”白洛从白澜身后挤出来,补充道:“只要我们一转身,那东西都没了!”
楚南星伸手拍了白洛一掌,“人家那是饿了。你们饿急了,不也那样,甭管是什么,进了嘴就直接往肚里咽,就跟喉咙没栅栏似的。”
闻声,白澜手里那个本该一口吞的包子,居然分成两口,憨声憨气的笑了两声,“那,那,不是,饿么。”
几个围在楚南星面前的师弟,皆学着白澜,一口包子分成两口,脸上同是憨里憨气笑着。
“你们也别顾着自己吃,把人叫出来再吃点,要是不够就去外面吃。”楚南星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叠帕子,捡了几个包子兜着,“我去看看阿意。他们就留给你们招待。”
“哎!师哥……”
见楚南星装了包子就要走,白皓急忙一把拉着楚南星。
“怎么了?”楚南星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踉跄,看着几个师弟脸上的欲言又止,忽地明白过来,点了点自己的眼角,“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阿意这忽隐忽现的毛病。”
听完,白洛仍是拉着楚南星,几个师弟脸上慢慢也出现几分焦急。
楚南星拍开白洛紧攥着自己的手,“没事,阿礼带药回来了,过几天就没事了。”
白洛松开楚南星,低下头有些仍有些自责道:“阿意师姐这毛病好些年没犯……”
“阿意这毛病是怎么犯的?”楚南星拦住白洛渐渐蔓延上来的自责,反问道。
“…………”
一问,几个师弟个个成了没嘴的鹌鹑,把头往自己胸脯埋。
不管白知意的隐疾因何而犯,都与眼前这群师弟半点关系都没有,若真要怪,首当其冲,便是自己,若是他再多谨慎一些,兴许白知意的隐疾就不会犯。即使此次大概率是因人算计,才导致白知意隐疾再犯,但追根究底也是他疏忽大意,才让白知意那数年来不犯的隐疾卷土重来。
楚南星叉着腰,盯着几个师弟的脑袋,笑道:“阿意是自己看书成痴,生生把自己看瞎的。你们拦得住她不去看书么?”
几个师弟迟疑了一下,然后齐摇头。
看着几个师弟虽辩不出一句话,面上既有愧疚,也有几分胆怯,好似那无知无觉闯了大祸,害怕被家中长辈责罚的孩子。楚南星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张嘴正欲再说,却见白洛鼓起了勇气,抬起了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楚南星,旋即又将头低下去,细弱地低声道:“我们,当时就不该接下初家送来的那些书……”
听完,楚南星静了一瞬,眼含无奈地看过面前低着头的师弟们。
初家的种种,就连他们对初舍行的猜疑,他都不打算说给师弟们听,其一无非是知道的越少,烦心事也越少,师弟们来中州不过来逛逛,见见中州的风土人情,再则上面还有他这个师哥在,委实没必要将这些不爽利的事情,加附在他们身上。
其二,这些一切不过是他们的猜测,尚未证实的猜测,出了口就成了谣言。而谣言一旦成形,即便将来真相大白,谣言带来的中伤,始终如影随行。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开口。
“你们啊……”
楚南星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一个个在这儿垂头丧气做什么!有这闲心,不如出门给我买豆花去!”
“可,可是……”白皓抬眼看着楚南星,因为话不利索,所以脸先着急的皱起来,“豆,豆,豆花,是,是早,早上,才,才有的,卖。”
“嗯!?”
楚南星耐性地听白皓说完,随后猛地将头凑近,抵着白皓的额头,蛮不讲理道:“没有就给我出门找去,买不到豆花,豆腐也给我买回来!”
“豆,豆,豆腐,也,也,也是,早上,才,才卖……” 白皓小声反驳了一句。
“买不到,天黑前你们就别回来了!”
楚南星毫不留情,说完转身抬脚就往后院走,留下几个苦哈哈地师弟面面相觑。现在他们不再忧心白知意的眼疾了,纷纷担心起天黑前能不能买到豆腐回家。
“为什么双凤城里只有早上才有豆花卖啊!”白澜仰天抱怨道。
“要不,我们把小师弟带上?”白洛灵光一闪,打算来招挟天子以令诸侯。
“没戏!”白泷立即泼冷水,“做了只会罪加一等!”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愁眉苦脸地出了门,一跨出门,就见念生又在门前玩儿了起来,白洛害怕他贪玩迟迟不回家,让楚南星误会人被他们带走了,不顾念生的扑腾,硬把人抱了回去,走时还随手把大门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