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三人就向旅馆走去。这旅馆的名字叫做金盏花旅馆,也许是取名于这西边不远处的那片金盏花地。这家旅馆的老板名叫伦纳特·霍尔斯顿,是热安儿时的旧友,虽然热安刚成年的时候就搬到了圣特莱斯,但他们还是没有断过联系,经常通信,那时候伦纳特也是当年的霍尔斯顿老板的儿子,时常与热安一起在海伦汀的街头巷尾玩耍。其实这是热安在瓦伦汀住着的时候的老房子,还算比较大,在他搬走之后就借给了伦纳特,而他把这老房子扩建改造成了旅馆。现在,与他一同经营这家旅店的是他的妹妹蕾切尔,兄妹俩都是精灵,他们长着紫色的双眸,暗金色的卷发,只不过伦纳特这个特立独行的性子,在成年后就把头发剪短了,头发也只垂到了脖子处,而蕾切尔则是把头发留到了腰际,两人的相貌在金翎中并不算极出众,但还是算很别致的。在霍尔斯顿老板因伤过世之后,他们就继承了这家旅馆,而附近的居民们和旅店的常客也叫他们“狮子”和“拉吉”——————两个友善的外号,他们两人也愿意接受。而这家旅馆是瓦伦汀比较有名的旅馆之一,有很多旅客都会选择在这里住下,而这里的消息也称得上是极灵通的了。
热安刚随安灼拉走到门廊的门前,伦纳特就出现了,手里还拎着两个水桶,后面跟着挎着一个大篮子的蕾切尔———这兄妹俩几乎形影不离,在开了旅馆之后更是一起忙活———篮子里还装着各种新鲜的食材。他看到热安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但随后便欣喜地大笑了起来——————他遇到多时未见的老友都会这样。
“哎呦,稀客!勃鲁维尔,好久不见啊!”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姓氏,热安便猛地回头,一眼便望见了一旁带着洋溢的笑意看着自己,双眼包含欣喜之情的伦纳特。说实话,他已经有点认不出来伦纳特了,但努力思考着,终于,记忆深处那模糊的身影终于浮现,他才想起来是与自己一直通信的老友。
“好久不见,伦纳特。”热安走到伦纳特旁边,轻声念道,“上次见面还是在大战刚结束那时候吧。”
“当然,当然,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们的金盏花旅店门前的老梨树在我见证之下又开了不少于七百次花啦。”伦纳特抿了抿鼻子,接着笑着说道,“你先上楼休息吧,和你的那两位同伴。虽然这段时间客人比较多,但西边还是有几间空房子的。好啦,我还得忙好一阵子呐,等我把手头的活儿忙完,你再跟我好好说说你大老远从圣特莱斯回来的原因。这样吧,下午茶时间,怎么样?我和蕾切尔会把下午茶送过去。并且,我想跟你好好聊聊这件事,也跟你叙叙旧。”说罢,他就招呼刚走过来的自己的两个帮工默克林斯和科尔南多去把古费拉克的马儿和两桶水送到马厩里去,然后接过妹妹手中的篮子,让她领客人去房间。
热安愣了一下,没想到记忆中大大咧咧的儿时玩伴会知道自己的目的,不过他还是同意了,毕竟曾几何时他们两个也是互相知根知底的朋友,久而久之也基本都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接着,他就跟随安灼拉和古费拉克的脚步进了门廊。
蕾切尔把他们三个带上了三楼西边的一个比较安静的屋子,这是个小议事厅,里面的陈设还是如热安记忆中一样温馨。壁炉里的柴火是刚放进去的,还没有点燃。壁炉上蒙着一个精致的壁炉罩,上方挂有一幅油画,壁炉旁边有一个单人沙发。屋内有一张方桌,铺着崭新的桌布,显然这桌布是新买不久的,并且是这几天刚铺上的。桌子旁有几把椅子,上面放着软垫。而靠窗的地方有三个扶手椅和一个小圆桌,那显然是用下午茶的地方。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洗得干干净净,窗帘和挂饰也都是新收拾过的,一尘不染。而窗户正对西方,正好能看见瓦伦汀的一部分区域和远方的山丘,以及不远处的那片金盏花地。
安灼拉用一只手轻轻拨开窗帘,隔着窗户向窗外的天空望了望,估摸着现在的时间———大约下午一点半钟左右。刚等热安把斗篷挂起来、外套搭在椅子上,金发的领袖和年轻的巫师就已经把一张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但做工十分精细的世界地图铺在了桌子上了——————那是他们祖辈留下来的,一直都没怎么派上用场,但如今正是发挥它的作用的时候,所以他们把它带了过来。
“我们得先到默瓦拉尔纳去,那里有几位我们的同伴等着我们。”年轻的领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点,正是默瓦莱娜山北坡以及北部的地方,“接着我们就接着北上,去到我们的旧都遗址。”
“贝睿利纳城。”精灵终于开了口,“我们都叫作卡西瓦利亚斯。曾经人类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曾经泰尔兰纳的都城。”精灵想到了幼时自己曾随父母旅行至贝睿利纳城时,那繁华的景象令自己终身难忘。泰尔兰纳曾经是由诸多种族组成的人类王国,其中几个主要的种族包括弥珥丹人,塔兰忒尔人,铎罗娜姆人等等。泰尔兰纳兴盛之时,迅速发展,机关术等技术也曾掌握得要比邻国艾莱尔摩尔丹要早得多,并且泰尔兰纳与南方的精灵国度艾莱尔摩尔丹、东方的矮人盟国纳西里尔联手,抗争北方凶狠野蛮的雷洛拉满人。但如今他们的许多技艺已经失传,贝睿利纳城被攻破,泰尔兰纳的大片土地被雷洛拉满人夺走,许多人被抓去当了奴隶,而精灵和矮人虽然损失不那么大,但仍相当惨重,而自从人类们被迫退到默瓦拉尔纳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怎么提过故国的什么事情,也只有博物馆或者大家族的家里保有泰尔兰纳的一些典籍或旧物件。
“我们应该从默瓦莱娜山上那条路走到默瓦拉尔纳去,那是我们所建造的最安全也是唯一没有被废弃的大路了。”热安指了指地图上默瓦莱娜山的位置,又摸了摸下巴。这条道路是他父母当年资助修的,他也曾多次借此道来往于默瓦拉尔纳和瓦伦汀两地,所以对此尤为放心。“就走这里吧,我相信这条道路是很安全的,也是相对比较近的一条路,并不会耽搁很长时间,而且我们可以欣赏春夏交替时节美丽的风景。”古费拉克附和道,因为他和安灼拉南下来到瓦伦汀的时候就是走了这条路。而热安摸出了一根细长的烟斗,装了点烟叶,划了根火柴点燃,一边与两人谈话,一边吸起烟来。
不一会儿,伦纳特和蕾切尔推开门进来了,还端着下午茶和甜点。这都是他们和雇员们(这么多年也早已成为了朋友)一起做的,口碑很好。
“所以,让,请你务必说一下你为什么突然到访瓦伦汀,我记得自从勃鲁维尔先生和夫人辞世后不久你就卖掉了这里的老房子,南下去圣特莱斯长居了。”蕾切尔把手中的茶盘放在窗边的圆桌上,接着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而伦纳特靠在窗台上。热安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了一个小烟圈,好似在缓解压力。接着把他此行的目的和为什么与两个人类一同前来的原因长话短说地复述了出来。兄妹俩则是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最后,热安开口嘱咐他们:“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否则极有可能引起骚动,我可不想出现这种情况。”伦纳特听到这话点了点头,示意好友务必放心。
“放心吧,我们口风一向很紧,这点你可以放心相信你的朋友。这几天你们在瓦伦汀至少还很安全,虽然瓦伦汀靠北但防御措施也是实打实地好,毕竟这也是大战之后联合防线的重要据点之一,你们可以放心住下。不过,务必要小心行事!”年轻的老板对着两个年轻的人类说,“好啦,来点儿下午茶吧。不过,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各位何时动身?”
“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六点半钟的早餐,然后我们就上路。谢谢。”古费拉克说。
“看来事情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反到更为紧迫。不过也好,那些雷洛拉满人肯定也会反应不过来的。”伦纳特道,“好了,我们应该去忙了,三位大可以出来走走,别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但小心隔墙有耳,这里并不都是好人…”
“还有一些雷洛拉满人或者和他们联手的人类伪装成别族人类来到这里打探消息。我们并没有揭穿,但我们一直以来都紧紧地盯着他们。”蕾切尔发话补充道。
说罢,兄妹俩就出去了。三人又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聊了起来,不过话题已经从这伟大的计划变成了闲聊,从圣特莱斯的风土人情到极北之地的“野蛮人们”——————或者说,这些话题居多,但弯弯绕绕总是离不开他们的这次旅程。不知不觉,太阳也好像累了似的慢慢落到了西方的山丘上,天空也出现了淡淡的晚霞,该到用晚餐的时候了。
热安把房间的窗户打开,独属于五月傍晚的微风钻了进来,带着几分暖意和淡淡花草的气味。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这时候雨水正好又多发,空气未免有些潮湿———其实严谨地来说,三四月份交替之时天气就已经开始变得潮湿,因为雨水从这时候就多了起来,所以晴朗干燥的一天正是所有人都需要的。
这时候,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门后是蕾切尔的声音,晚饭已经做好了。他们没有下到餐厅里去用餐,而是就在这个小议事厅里把饭吃完了。把地图收好不过一会儿,那方桌上就摆上了饭菜:冰镇果酒,烧鲟鱼,冷盘,馅饼。菜饭其实上得并不多,同样,他们吃得也并不多,毕竟他们的胃口也并不算大。
“说实话,你们来的真是时候,这段时间瓦伦汀的鲟鱼是最鲜美的。”蕾切尔进来的时候还跟他们提了一句,“我们的果酒也同时就在这段捕鱼期开始酿造,我们北边虽然不像圣特莱斯那边四季常春,但第一批新鲜果子下来的季节这两个地方可都差不多。”蕾切尔对瓦伦汀的果酒酿造技术十分自信,毕竟她曾与母亲学过这门技术——————对于酿酒师来说,他们酿酒的过程是一门艺术——————而金盏花旅店的酒大部分就是蕾切尔亲自酿的。
在晚饭后,天气渐渐暗了下来。留宿的旅客们一部分也出了屋子,到院子里散步吹晚风,或者是到大厅里打听打听四周的新消息或者奇妙的见闻。约莫晚上八点钟时,旅馆的雇员们以及伦纳特和蕾切尔也算是闲下来了,便和他们一同聊天。不过有时候他们不都在席,其中几位还会去院子里打理打理花草。
古费拉克吃完晚饭就去大厅透气去了——————他美名其曰“透透气”,其实可以说是又和谁聊上了,而且一聊就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安灼拉和热安则去了院子里散步消食,同时更好地了解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最终他们两个还是去找了古费拉克,毕竟他还是能获取到相当有用的情报的,不过现在他们也更想是去消磨一下闲暇时光。在这次晚间漫步的交流中,热安从安灼拉口中得知,他是当时塔兰忒尔人一个领主的后裔,后来因为那惨烈的战争,人类被迫南下,塔兰忒尔人也所剩无几,隐居于默瓦莱尔山脚下。由于和其他人类通婚,塔兰忒尔人生来的天性也慢慢地钝化,不过有些却也继承了他族的优点——————但这也是鲜少的。他在看到家族的古物、了解国家的历史后,便下定决心要从那些侵略者们手里夺回属于同胞们的土地,解放被奴役在那“野蛮人”手下的族人们。
当他们来到大厅时,古费拉克和伦纳特正在谈话,并且看起来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热安看到他们时他们正哈哈大笑——————其实大厅里已经有十来个人了,多少有些嘈杂,但热安还是马上就发现了他们二人,毕竟他们的笑声是很容易辨识的,热安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显然是因为聊到什么有共识或者好笑的话题了,古费拉克一边笑着还一边拍手呢。
看到安灼拉和热安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到他们身上来,从椅子上直起了身。
“安琪!”
“勃鲁维尔!”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喊道,然后伦纳特站起身,拉了两把椅子到身边,好让他们坐下。而这叶一前一后地坐在了他们身边。其实古费拉克已经看出来了热安这次旅程一开始便有的悲伤和忧郁,也明白热安其实觉得自己并不太可能胜任这项任务,也对未来的路途十分担忧,所以他们便想了想办法,把这事情暂时避过去,别让这位好精灵过分担心。
“勃鲁维尔,多年不见,你还吹笛子吗?”伦纳特在等热安坐稳之后不一会儿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便问道,“我记得你在信件中提过几句你还谱过曲子呢。”古费拉克看了看伦纳特,心领神会,也附和起来:“热安,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你唱歌了,你还记得你创作的那些歌曲吗?或者是说一些传说中的那些歌谣?”
“或者说,我们的大诗人,”古费拉克见热安纹丝不动,便挪动椅子拉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用温和又平缓的声音说道,“给我们念念你写的那些诗句也可以啊。”
听到这话,热安感觉自己的害羞病又有些犯了,他抿了抿嘴,环顾四周,犹豫起来。其实他并不愿意听别人这么夸自己,即使艾莱尔摩尔丹的精灵们都称他为“星一般的年轻诗人”,不过他自己却不太情愿承认,也很吝啬从口中说出这个名号。
热安看了看安灼拉,而这金发塔兰忒尔人虽然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只手撑着头,好像在思考的样子,但他能看出那双蓝色双眸中透露出的一丝期待于好奇。可怜的勃鲁维尔小先生叹了口气,这才同意唱首歌来。不过,这次他是即兴创作的歌词,配上了古时精灵歌谣的旋律。
………
散发着万丈光芒的骄阳已经隐去
退到了山丘与大海的身后
而皎洁的月从雪山旁
悄悄地探出了她那柔和的脸庞
晚风拂过
带来花儿草儿的芳香
淡淡的月光落在大地上
伴着树叶沙沙响
夜莺也引吭高歌
奏起那夏日的篇章
………
唱罢,热安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自己那支做工精细的笛子,他在这旅程中一直待在自己身上,就连古费拉克也不知道他随身携带了这支笛子,在他拿出来的时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接着,热安便奏了几首曲子——————有些是他在多年以前自己亲自谱写的,有些则是古时流传下来的英雄的歌谣。大厅里的旅人们听到这乐声,不禁都停止了交谈,纷纷侧耳倾听。晚风带着树叶的树叶的声响来到,仿佛真的在合奏一般。不知不觉,又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