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

    去大户人家唱戏无非就是会被语言调侃,苏妲己并非没有经历这些。

    殷老爷的寿宴请了不少贵客。

    只是席间大家都注意到陈司令没来,一些权贵私底下交流陈司令在北平的职位和地位不保了,要换人,据说现在人还在金陵,那边没放呢。

    “陈司令怕是回不来喽。”戴金丝眼镜的银行家转着雪茄冷笑,将杯中的洋酒一饮而尽,“克扣军饷养私兵,上个月给金陵的军费账目整整少了三成,委员长的眼线早把带血的账本递到了蒋公案头。”

    话音未落,邻座的绸缎庄老板压低声音接话:“可不是?听说他在北平私设关卡,连英美洋行的货物都敢雁过拔毛,这回动了洋人的奶酪,金陵那边岂会善罢甘休?”

    殷老爷倚在镶玉太师椅上,指尖叩击着红木棋盘,“听说中央军的先头部队已过保定,机械化师的坦克轰隆声,怕是要震碎这北平城的琉璃瓦。”落子声“啪”地惊飞梁间栖雀,他目光扫过满堂宾客,“陈司令还想借日子人的军火扩充势力,这不是把脖子往绞索里伸?”

    角落里,盐商捻着胡须叹息:“昨儿我那绸缎庄伙计亲眼见着,金陵来的密使带着军统的人,把陈司令在六国饭店的情妇都抓了。”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惊得戏台上的苏妲己指尖一颤,水袖下的银铃发出细碎惊惶。

    只见一名副官通报后进入雕花木门,手里的加急电报在烛火下泛着惨白:“报…报老爷!中央军通电全国,陈司令通敌叛国,已被就地免职!……还被……”

    看样子,是被枪决了。

    殷老爷慢条斯理擦拭棋子的动作未停,银行家将雪茄碾灭在青瓷烟灰缸里,青烟袅袅间,坐在姜夫人身侧的敖丙紧攥的手帕上渗出月牙形血痕。

    终于死了…

    这个烂人、狗军阀。

    没人追问所谓“通敌”证据,也无人在意陈司令死前是否挣扎。

    北平城头的青天白日旗依旧飘扬,而满座宾客已开始碰杯谈笑——新上任的张司令下个月便要设宴,听说带来了德国进口的留声机,还有沪上最红的歌女。

    苏妲己望着满地狼藉的胭脂,忽然想起文人墨客曾说“戏子无情”,此刻却觉得,这世道最无情的……

    分明是这些将人命当棋子的人。

    “苏哥哥,我们想听《封神榜》,想看你演的苏妲己!”这时,几个少爷小姐围上来,拉扯着苏妲己的戏服。

    苏妲己另一个出名的原因就是自创戏剧——《封神榜》,仿佛是亲身经历过,演苏妲己演的游刃有余,将角色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这是以苏妲己视角开展的故事,自然与其他封神题材的戏剧不一样。

    “听说敖小姐在给这位戏子做代笔工作?”一贵夫人拉着敖丙的手,像长辈那样关怀道。

    贵夫人捏着敖丙的手轻轻摇晃,绢帕掩着唇角笑道:“这戏子写戏再妙,到底是下九流的营生,哪比得上敖小姐的才学?我家那小女儿天天嚷着要学戏,我好一顿训斥——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这些抛头露面的勾当!”

    “可不是么。”另一位戴着珍珠项链的妇人端起茶盏,茶水映出她眼底的轻蔑,“听说苏老板的《封神榜》里,把妲己写成了敢和天命作对的奇女子?荒唐!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狐媚子,倒被他编得像是巾帼英雄了。戏子就是戏子,分不清戏文和世道。”

    殷大夫人慢悠悠晃着翡翠镯子,在众人附和声中开口:“敖小姐也是,何苦纡尊降贵给戏子当枪手?前儿我家那管家,见着苏老板在后台补妆,脂粉抹得比窑姐儿还浓。这种人,能有几分真才实学?不过会哄少爷小姐们开心罢了。”

    “听说他还自称能体会妲己的心境?”最先开口的贵夫人嗤笑出声,“也不照照镜子,戏服一脱,还不是个任人调笑的玩意儿?我家厨子剁肉的刀,都比他的笔杆子有用!”

    众人哄笑间,敖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妲己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带着戏腔特有的婉转:“夫人说得是,戏子的命,可不就像砧板上的肉?只是不知——”

    他缓步走出,水袖扫过打翻的胭脂,在青砖上拖出一道猩红,“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又算不算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呢?”

    他的眼眸随后落在抬眸注视着他的敖丙身上,只是那双看敖丙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

    似乎苏妲己认定了敖丙内心所想就是这些贵妇人所说。

    也是。

    敖丙再好也不会和他是一个阶层的。

    留洋千金,只要在这个世道稳妥一点,等到未来真正安稳的社会到来,一样都是到处争着抢着要的人才。

    哪里和他一样,出了戏班子,才是真的万人嫌呢。

    敖丙欲言又止,但苏妲己却已经离开。

    戏台之上,烛火摇曳,苏妲己一袭红衣,水袖轻扬,眉眼间却无半分狐媚,反倒透着一股冷冽的决绝。

    他开口,嗓音不似寻常旦角的柔媚,而是带着一丝沙哑的凄厉——

    “世人皆骂我祸国,道我狐媚惑主——”水袖猛地一甩,如血浪翻涌,“可谁曾问,那摘星楼下,累累白骨,有几具是我亲手推落?”

    台下,殷老爷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眉头皱起。

    这词儿……不对啊?

    绸缎庄老板低声嘀咕:“这词儿怎么跟老本子不一样?妲己不是该跪地求饶吗?”

    苏妲己冷笑,眼尾胭脂如血,继续唱——

    “商纣无道,酒池肉林,却要我一个女子担尽骂名——”

    他猛地回身,袖中银铃骤响,“千年后,史书工笔,写尽我的罪孽,可曾写半句……他的荒唐?!”

    角落里,殷寿攥紧了手中的账本,指节发白。

    银行家嗤笑一声,转头对殷老爷道:“这戏子倒是会编,把个妖妃唱得跟烈女似的。”

    可苏妲己的嗓音陡然拔高,如刀锋刮过所有人的耳膜——

    “世人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他猛地扯下外袍,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袖口染血,似囚衣,似丧服。

    “可若命运弃我如草芥——”

    他抬眸,目光如刃,直刺台下众人,

    “我偏要逆天而行!”

    满座哗然。

    殷大夫人脸色铁青,绢帕掩唇,低声道:“这戏子疯了不成?妲己也配说‘逆天’?”

    可敖丙却缓缓站起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轻轻鼓掌。

    一下,两下。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苏妲己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她听懂了。

    听懂了他借妲己之口,骂的是这世道的不公。

    听懂了他藏在戏文里的恨。

    戏台上,苏妲己缓缓勾起唇角,眼底终于浮起一丝真真切切的笑意。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听得懂他的戏。

    敖丙的掌声如同一粒星火,落在死寂的厅堂里。

    短暂的沉默后,坐在角落的青年书生率先起身,他藏青色长衫下的手指微微发颤,却用尽力气拍响手掌:“好!好一个逆天而行!”

    这声喝彩惊醒了满堂宾客。

    几名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对视一眼,他们胸前的校徽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有人突然站起,椅子与青砖摩擦出刺耳声响:“苏老板说得对!凭什么有罪的人逍遥,无辜者却要背锅?”此起彼伏的掌声如同涨潮的江水,从后排蔓延到前排。

    殷老爷的茶盏重重磕在檀木桌上,溅出的茶水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身后站着的护院已按上腰间枪柄,却被银行家伸手拦住——此刻鼓掌的人群里,既有洋行买办的公子,也有报社记者,甚至还有几位穿中山装的政府文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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