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经历了跌宕昭彰的百载年华，又像是看过了起伏遒丽的记忆更替，裴予疏醒来。
抬眼看到的檀木纱帘床让她诧异，环视四周环境是少女闺阁，像极了她还没被接回建西，在榆州时候的闺房。
她的出生本就是不被期待的一桩事。生母流萤出身戏子，被父亲裴宗彦看中后做了裴家的四姨娘，后来生产之时大出血而亡。于是裴予疏被裴家人用克死生母，不祥之女之名送到了榆州。
好在榆州养她的宋家人心肠善良，没有半分苛待她。只是后来她被裴家人接回建西为裴家做垫脚石的两年后，宋家上下十几人死在一场飞来横祸中。
裴予疏后位被废后才知道根本没有飞来横祸，一切都是嫡母安排娘家胞弟的儿子做的。
多么可悲，就像是上天对她的幸福下了禁令，偏偏这点温暖的榆州记忆也要碾压成尘灰。
“这是阴曹地府？”清润的嗓音令裴予疏隐约感到了什么。
她当即下床坐到精细雕刻着桃花的桌台前，上面摆放着一面铜镜。铜镜里映入了一个梳着兰花髻的少女，明眸皓齿，靡颜腻理。眉宇之间有超出年龄的美丽，微微抬眸，像是还未完全盛开的牡丹。
这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她抬手轻触了一下脸颊，光滑无瑕，没有结痂的伤疤。
她的确，回到了以前。
“小姐醒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过于沉闷的气氛。
裴予疏顺势看去，一个俏丽的水蓝色身影轻盈地靠近她。这是泉溪，从小陪她的婢女，忠心耿耿别无二心，最后却为了保护她死在何聆霏派出的狂徒的折磨下。
如今看到泉溪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么生动活泼有朝气，这样的场景令裴予疏感到恍然隔世。她将心中翻腾汹涌的情绪压抑下去，面上显出一片平静，只浅浅一笑。
泉溪把漱口茶放到案桌上，自顾自地说起来：“小姐，黎茶早些去摘了些花，回头奴婢挑些好的放到屋里来。”
裴予疏有两个在身边的婢女，一个是泉溪，另一个就是黎茶。
“好，过会随我去一趟宋夫人那。”裴予疏温和说道。
简单梳洗打扮后，裴予疏去了宋夫人的院子。
裴予疏去时，宋夫人正在埋酒。初夏五月的阳光已经开始明媚，宋夫人额前已沁出细密汗珠。
“夫人这是在干嘛？”裴予疏走近，微微笑起来，她发自内心感恩宋家人。
宋夫人用手背擦拭掉汗水，爽朗地笑道，“埋酒，清花酿。这样等你走时刚好埋了一二年，喝起来爽口。”
裴予疏蹲下身子帮她埋，前世也是这样，只不过没过多长时间裴家就派人来接了，来得仓促，清花酿就被人忘在了土壤中。
埋好清花酿后二人洗了手，回到屋内。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裴予疏状似无意地向宋夫人问道“小玮近日下了私塾都干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愈发晚了。”
泉溪忙着倒茶布桌，听见裴予疏说话也忍不住搭腔道，“是啊，我问小玮，小玮也不说话。”
宋夫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问过教书先生了，先生说或许是在私塾遇见知己一二，下了私塾或许一起结伴游戏。纵然归家晚了一会，对他木讷沉默的脾性或许有好处，倒也不算什么坏事。”泉溪听了点点头，显然是十分认可。
不是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
前世所有人都没把小玮晚回家一会这件事放在心上，最后却终于发现小玮根本不被私塾里的孩子所接纳，欺凌之事频繁发生。那群小孩骨子里就是坏的，他们专挑一些不显眼的脆弱部位捅、打、掐，宋家人这才迟迟没有发现。
而教书的司姓先生受了那些孩子们父母送的几斤米，几颗枣，就在只字片语中默许了一个幼小孩子的凋零。
“前些日子我和小玮去洗桃子，他袖边往上卷了一点，我看到有青黑色的印记。”裴予疏开门见山地说道，让宋夫人一览无余地看到她眼里的担忧。
宋夫人和泉溪都不是糊涂人，当下便领悟了裴予疏的意思。
宋夫人不假思索地站起来，道“小姐，你和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待在这，我和泉溪还有家里剩下的男丁去一趟私塾。”
“我也得去。”裴予疏美目流转，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人，怎么会对付不了这种场面，“我可以戴面纱，不必担忧。且我读过一些书，对上他们读书人更好讲道理。”她语速又快又急，宋夫人似乎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她口中说着“讲道理”，心中却想着这些乌合之众的代价应该是惨痛呢，还是更惨痛呢。
他们收拾速度很快，除了宋夫人给裴予疏戴了三层面纱以外，其余人基本没有花多余时间。
“夫人，不必担忧，还有黎茶保护我。”在去的路上，裴予疏缓声说道。她生得过于美貌，这张脸往后在建西也是无人可及，即使如今有些青涩稚嫩，但也是美貌无匹的存在。宋夫人为了保护她，在她几年前脱离“稚孩”称呼的时候就已经不让她出门了。
裴予疏记得那些人欺凌宋玮是在离私塾不远的一处破庙里。
已经来不及再去私塾浪费时间，她小声交代了黎茶几句话，众人便听见黎茶说道：“跟我来。”众人只当黎茶因为习武听力过人而察觉到了什么便都跟着去了。
黎茶自小习武，是一直以来保护裴予疏的人。虽说武功和高强完全沾不上边，但对付平日里的威胁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