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

    正和十年九月,永平,沈府。

    大雨倾盆。

    沈淮榆在雨里跑得有些狼狈,跌跌撞撞中裙角已沾上不少泥泞,后面传来许多脚步声、叫喊声。刚刚丫鬟跑来向她报信,说沈安棠对家仆说要取她性命,正向她房里来。她只好匆匆逃命。偌大的沈府,却不知何处能藏身。

    她跑到后宅的园子里,还好这里有一些假山。后面脚步声愈来愈近了,他们追上来了,她只好先躲在石头后暂避。

    沈安棠带着仆人匆匆赶上,看到沈淮榆逃至此处,心中忽有一种猫捉老鼠的快感。老鼠死到临头,花猫反而想再多都弄几下了。

    “拿弓箭来。”沈安棠的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一边的仆人恭顺地递上

    “好姐姐,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说着拉开了弓箭,松手。

    沈淮榆躲在假山后,沈安棠说的话她听得分明,今日她是取定自己性命了。

    “二小姐,别胡闹了,到时老爷回来,恐会怪罪。”一旁一老仆忍不住劝了一句。

    “怪罪?”说着沈安棠第二次拉弓,随着箭的再次飞出,一句话轻飘飘地落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若有怪罪,也是你们的罪。本小姐什么都没做。”在场所有家仆皆闻言噤声。而这一支箭,恰好落在距离沈淮榆藏身处一米开外,她属实吃了一惊,沈安棠真是疯了!

    十数支箭从天而降,一时分不清是天雨还是箭雨,都落在那小小的假山上。直到沈安棠手臂乏累了,她才让家仆上假山捉人。

    不一会儿,家仆颤巍巍地回禀,假山上并无一人,许是从后面跑了。沈安棠气得一脚踹了过去,“真是一群废物,守个人都收不住!再给我找!我沈府虽大,也如一个牢笼,她沈淮榆今天插翅难逃!”

    沈淮榆确是从假山后溜走的,循着到了家祠。此处已是尽头,若沈安棠寻来,便再避无可避,她只得急急忙忙到处查看是否还有别的逃生之路。

    另一边,沈安棠派人搜了一圈,随即寻向祠堂。然而赶到时,沈淮榆已不见踪影,家仆报告是从祠堂最里间的小屋翻窗沿祠堂后的土路逃走了。沈安棠看着沈淮榆逃跑的痕迹,万分愤恨懊悔。

    沈淮榆沿着土路一直跑,因怕家仆追上来,她并不敢停,又怕误入山林深处迷路,所以只敢沿着路、借路边树林略微掩护。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实在筋疲力竭了,才找了一丛茂密的矮枝条,藏身其中略微小憩。

    迷蒙之中,她好像见到秦钦来寻她,听到他用温柔至极的声音说道,“我带了上好的香蜜,你尝尝。”

    淮榆尝了一口,确实香甜,“真甜。”

    “我家还有,这罐你带回去吃吧。”

    淮榆闻言惊醒,“回家?自己已是无家可归之人了。”

    她又回味起那个梦来,秦钦……

    那是三月三,上巳节。

    文人雅士都聚在这天曲水流觞,赠送兰草,祈祷驱除邪祟。沈府自不例外,继母江婉俪一早便差使人张罗准备。

    沈淮榆站在门边,静悄悄的,显得和周围那些人的忙碌格格不入。她看见对面房里,沈安棠正在梳妆打扮,松花色的罗裙衬得她是人群中一抹亮丽的风景。再看看自己的衣衫,远天蓝的衣裳素净不少。隐去心中一缕不愿承认的羡慕,沈淮榆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屋檐上那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雀,还是它们可爱多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还傻站在这啊?”王妈妈匆匆地走来,推着她走向里屋,“赶紧梳妆,我瞧着二小姐不多时也快好了。你要是晚了,老爷他们可就不带你出门了。”

    “不过是一群人喝酒作乐,不去也没有什么。”去了也不过是陪衬罢了,虽然自己是父亲嫡亲的大女儿,可是在那些人面前,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小姐如今也是豆蔻年华,三月三流觞曲水正是男女相看的好时候,可不能错过机会。”王妈妈边为淮榆梳妆边叮嘱道。

    沈淮榆看向铜镜里王妈妈的身影,她是祖母身旁的老人儿了,自从母亲早逝、父亲续弦,自己跟着祖母以后,她对自己一直是这样尽心的,只是三月三虽是男女相看的时候,但父母的心思更在安棠之上。转念,她又想到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妇人,恐怕她的生活并不会比自己容易多少。念头萦来绕去,沈淮榆看到镜子里已然妆成了,虽不及沈安棠精心妆饰之美,却是清新自然。

    一家人上了马车,就奔城外的青溪而去。继母和父亲共乘,淮榆和安棠共坐一车。春日和煦,淮榆掀开帘子,看到阳光透过路边树叶的罅隙洒在地上。“沈淮榆,别看了,传出去惹人笑话。”

    闻言,淮榆便放下了帘子。她的对这位妹妹的脾性是已然了解了,她的顺从是因为争辩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从前她们有矛盾,继母自是偏帮着自己的女儿,而父亲,至多只是和稀泥。沈淮榆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到了青溪,已有许多人到了,其中不乏沈有霖的同僚。沈淮榆并不认识他们,只是见父亲和他们寒暄、谈笑,又见那些人的女眷在追逐嬉笑。

    “沈兄,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啊?”只见一中年人走上前来,满脸堆笑地问。一位妇人跟在他的身边,想必是丁夫人。

    “别来无恙,丁兄此去罗远,一切都好么?”父亲亦是热络地询问。沈淮榆见了太多父亲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所以也日渐学会给自己做了一个面具,面具下真的自己只在夜深人静时和晚风交谈。她此刻看上去温婉而沉静,恭顺地站在一旁,而沈安棠早已带着仆人去采兰花草了。

    “一切都好,遇到一些事情,都是小麻烦,不妨事。”言谈间,他看见了静静在旁的沈淮榆,“那是令媛吧,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这是大女儿淮榆,”说着招呼她走近些,又示意她问好,“这是你的丁伯父、丁伯母。”

    “见过丁伯父、丁伯母。”沈淮榆正行礼问安,一切都落入了江婉俪的眼里,她急切地差人唤安棠回来。

    “挺好挺好,沈兄教养得宜,女儿出落得如此大方。”

    “丁兄过奖了。”沈有霖说着又转向淮榆,“去和你的妹妹玩去吧,不必拘在这了。”

    “是。”这话落在淮榆耳里,又别有一番滋味,父亲该不会以为是我迫不及待想出头吧。罢了,我和他之间的嫌隙,早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弥合的了。

    沈淮榆退下时正见安棠小跑着回来,风吹过,有那么几句话吹进了她的心里,“爹——你看我摘的兰花草。”

    “不知道又是去哪里胡闹了,这是二女儿安棠,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丁伯父、丁伯母。”

    “见过丁伯父、丁伯母。”

    “真有礼貌,安棠天真烂漫,正像这春日里的花呢!”这是女声,必是丁夫人说的。

    正式开始宴饮,大家都沿着青溪安座,安棠新结交了宋府的大小姐宋晚澄,她们坐在一处。

    谈笑风生间,只见一清俊少年小步跑来,向候在不远处的沈家管家老刘低语几句,老刘便上前向淮榆悄声道,“大小姐,有个小公子找你,可借一步说话。”

    “找我?”淮榆正疑惑,起身间瞧见不远处的丁香花树下等候着的少年。

    “公子万福。”淮榆上前行礼道。

    “沈小姐,我的舅母丁夫人差我来问你,过几日丁府在倚兰园设宴款待各府小姐少爷,不知沈家二位小姐可有空前往?”说话间,淮榆这才看清楚他俊逸绝伦的面容,他的眼眸漆黑如墨如渊,倒衬得身旁的丁香花愈发地白了。

    “多谢丁夫人盛情,容我回禀父母。”

    “好,明日帖子会送至府上,沈小姐一定赏光才好。”

    直到回到溪边,淮榆才似惊醒般在心中暗自好奇刚刚那名少年究竟是谁。他是丁夫人的侄子,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小小心湖泛起点点涟漪,“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沈淮榆不知道的是,她这一系列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身旁沈安棠和宋晚澄的眼睛。许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逃不过了。

    “那人是谁?从前没见过。”沈安棠低声道。

    “他是秦家的小公子,前不久才随家里迁入永平,所以你才没见过。”宋晚澄平日里常和各府公子小姐一处玩耍,自是认识许多人。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安棠看向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带笑,难得露出一丝少女娇羞。

    “那是,他一入永平,可就得到了京都‘第一美少年’的称号。怎么?你喜欢他了?”晚澄打趣道。

    “我才没有。你说的是你自己吧!”仿佛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安棠只想赶紧逃开这个话题,说着就去溪里揽了一只酒杯,一饮而尽。

    “话说,他找你姐做什么?”晚澄道。

    “不知道,我奇怪的是他怎么会认识沈淮榆。”安棠悠悠将酒杯送至唇边。

    沈淮榆倏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自那以后,沈安棠和她的姐妹之情变得更为破碎。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孽缘深种,始于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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