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秦淮,凌霄宗门前。
纪珩踏着月光,脚下的枯叶吱吱作响,秋风萧瑟,一袭玄衣身影踯躅不前,望着山脚下熟悉的牌匾,和被打扫的干净整洁的宽大阶梯。
当纪珩踏上台阶的第一步,宛如触电般弥漫至头颅,最终犹豫下,纪珩还是没有踏上那悠长的高台。
他选择了,爬山。
一跃数百米,这种感觉,踏实多了,比起鬼修踏着凌霄的地阶,这泥土的触感是如此踏实,半晌后,纪珩到达了山峰,眺望着一座座宫宇,熟悉的校场,这些都是他自幼长大的地方,还有那座主殿,听风殿,此时散发着暖色的灯光。
看来是殿内的人还未歇下,纪珩隐去修为,有些忐忑,但亦然没停下脚步,门檐上铃铛随风轻响,这是他儿时挂上去的,没想到至今还在,风吹来叮咚作响,他透过窗,看到了案牍旁熟悉的侧颜,暖光打在男子面庞上,眸色认真,白色鹤氅整齐的披在肩处,像是在处理公文,烛光恍惚。
纪珩发怔地看了有一会,那身影时隔经年,再次看到还是会让他心脏慢半拍,纪珩呼吸急促移开视线。
万千思绪飘然,他要怎么开口,思念,愧疚,不甘...
片刻后,纪珩终是轻声推开了那道门。
“吱——”的一声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显耳。
旋即,紧接着的便是一柄散发着寒气冷霜气息的剑从纪珩耳边擦过,刹那间,便留下一道血丝,那剑的力度直接穿透了身后的石柱。
同时伴随着一道冷声传来:“山黑无央。”
明明隐去了修为,但仍被陆离点破了。
纪珩逆着月光,带着一丝苦笑,完全踏入了那门槛,与屋内男子对视。
陆离瞳孔骤然一缩,眸中寒意霎时退散,他缓慢地走来,脚步有些踉跄,双手死死的按住纪珩的双臂,没有说一句话,直到那用力的双手变成了轻轻的拥抱,肩膀处披挂的鹤氅随之散落到地上。
陆离努力感受着这份温热感,是那么的真实,没有一觉醒来便消失殆尽的触感,哪怕纪珩身上有着令人不适的鬼王气息,陆离也不曾松开。
自从纪珩失踪后,他匆匆上任,从生疏到如今的游刃有余,哪怕至半夜他依然还坐着这里处理公文,这些,他从前最不喜的事务,他绝望的内心只有一个执念就是,就是期盼纪珩还活着,替师兄守着宗门。
“为何连我都要瞒?”
纪珩垂下眼帘有些心虚地侧过头。
陆离缓缓抬首,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死寂,气氛落到冰点,未戴发冠的发丝,散落在肩后,清雅之上,更多的是疏狂。轻轻地笑,语气温柔的程度与手下的力度不成正比。
纪珩眉头紧锁,想说什么,却感觉胸腔被一块巨石压住,他走向床榻坐下,道:“你失望吗,你师兄成了鬼修。”
你曾经最崇拜的师兄。
当最信任的人崩塌为魔,是很多人接受不了的。
陆离没有回答,走到台案前,兰锜上摆着一柄镶着银边的剑,很干净,看得出剑的主人经常擦拭的。
这剑是,惊鸿。
纪珩曾经的佩剑。
陆离站在台前回首道:“从惊鸿封剑起,我就在猜测,可能是你遭遇不幸,或者修为被散,确实没想到,会成鬼修。”
“我甚至以为你是被鬼修杀害了,所以这些年我对那些东西厌恶至极。”
“怪不得那天江怀瑜那么反常,对于鬼祟的仇视他应该比起我,要有之过而无不及才对。”
陆离自顾自地说着,闭眸,脑海中闪过那晚江怀瑜坚毅的面容,以及那句陆离你会后悔的。
“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我会后悔的。”陆离自嘲面庞,羽睫微颤,他低着头走向床榻,居高临下的感觉看向纪珩,温声中带着隐忍,道:“为什么第一个见的人不是我。”
背着烛光的修长身影倒映在纪珩面前,抬头看着百年未见的面容,纪珩眉间凝聚着许多情绪,他缓声道:“那天是我和江怀瑜在北岭偶遇。”
“我,不想在你心中变得不堪。”
少年侍险若平底,独倚长剑凌清秋,陆离见到师兄的第一面,便是如此想的。又怎会觉得不堪,他的衡量尺其实一直都是纪珩。
陆离慢慢靠近。
直至咫尺之间的距离,陆离半眯着眼眸,右手用力握在纪珩脖颈处,强迫他看向自己,一字一句道:“纪珩,无论你什么样子,我只要你,不论如何,不要再躲着我了。”
发丝遮盖着陆离的眼眸,他道:“你今日来,是因为我那日威胁了江怀瑜,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