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悬于墨穹。

    封灵籁与云萝身形飘忽，在蛛网窄巷中疾掠。青石板硌得脚心生疼，呼出的气都在寒夜中凝成白雾，旋即被浓稠黑暗吞噬。

    绝望悄然爬上云萝心头。她脚步微滞，一声叹息几欲出口。

    前方的封灵籁却骤然回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力逾千钧，捂住了云萝微张的唇。

    另一条铁臂紧箍她纤腰，将她向后拖拽。

    “唔！”云萝猝不及防，踉跄跌入墙根一处霉气弥漫的凹陷阴影里。

    “噤声！”封灵籁气息冰冷，喷在云萝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她紧贴冰冷石壁，目光如电，死死锁住前方巷口。

    云萝心头狂跳，几欲破腔。惊魂甫定，她立时明白，强抑挣扎，屏息凝神，顺着封灵籁目光望去。

    巷口尽头，黢黑城墙矗立。月光吝啬，仅洒下几缕惨白。光影朦胧处，四条鬼魅般的身影正无声移动。

    四人皆身形矫健，动作刻意轻悄诡秘。每人肩头，都扛着一个鼓胀扭动、挣扎不休的麻袋。

    袋中分明裹着人形，口鼻似被堵死，只余闷钝呜咽与蠕动，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四人配合无间。

    两人率先矮身发力，足尖在墙砖几点借力，身如猿猱，倏忽翻上两人高的墙头。

    下方两人更不迟疑，双臂猛抡，竟将肩上沉重麻袋如包袱般向上抛掷。

    墙头二人探手稳稳接住。旋即，墙下二人猱身而上。

    四道身影连同诡异“货物”，瞬间消失在墙头之外，只余几缕尘埃在惨淡月光下飘落。

    兔起鹘落，不过数息。

    四周静得只闻麻袋摩擦的窸窣、绝望的呜咽，以及云萝擂鼓般的心跳。

    封灵籁的手依旧紧捂云萝的嘴，她掌心能清晰感受到她急促滚烫的吐息。

    月光如霜刃，切割着阴影，映亮她眼中冰封的寒芒。

    待确认人已远去，封灵籁方松开了手。

    “咳…咳咳！”云萝如离水之鱼，猛地抽吸冷气，胸腔剧烈起伏。霉味与恐惧的空气呛入肺腑，引她低咳。

    她下意识死死攥住封灵籁衣袖，指尖冰凉颤抖。月光勾勒出她煞白的小脸，那双杏眼里盛满了惊骇欲绝。

    “阿……阿姊……”云萝声音轻颤破碎，目光死死钉在那堵吞噬了黑影的高墙，“那……那麻袋里……是人？”

    阴影中，封灵籁缓缓直身。她并未作答，只侧首，目光如电，穿透黑暗，牢牢锁死四人消失的墙头，仿佛要将冰冷砖石洞穿。

    沉默如巨石，沉沉压下。

    就在云萝窒息之际，封灵籁紧抿的薄唇微动，声音低沉平稳：“去看看便知。”

    云萝倒吸一口凉气，杏眼圆睁：“去……去看？”她几乎失声，又慌忙压低，“阿姊！他们刚走！四个人！还扛着……”

    那“人”字，她终究不敢出口，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

    封灵籁却已不再看她。她身形已动，快如融入夜色的魅影，毫无迟疑，直掠向那堵高耸冰冷的城墙。

    脚尖在墙根砖石上一点，借力拔起，身姿轻盈。她手臂舒展，五指如铁爪扣住墙头凸起处，一个利落的引体向上，整个人便悄无声息翻上墙头，稳稳蹲踞。

    月光勾勒她蹲踞的剪影，如蓄势待发的夜枭，她锐目扫视墙外未知的黑暗。

    “上来。”封灵籁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比夜风更冷。她笃定云萝会跟随她。

    云萝立于冰冷阴影里，心如擂鼓。

    墙外是何方？凶徒巢穴？抛尸荒野？可怕陷阱？

    无数骇人念头翻腾。

    然而，望着封灵籁那孤绝坚定的背影，一股更深沉的力量压倒了恐惧——是信任，是相依为命的牵绊，是绝境中被逼出的倔强！

    她不能让阿姊独面黑暗！

    云萝狠狠咬破下唇，一丝腥甜让她清醒。

    “等我！”她低应一声，调动全身气力朝那堵墙冲去。

    她的动作远不如封灵籁流畅，手指在砖石上刮出血痕，脚尖几次打滑，全凭一股狠劲支撑。

    终于，一只带着薄茧却异常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向上一提。

    云萝借力，几乎是滚上墙头，狼狈趴伏喘息。

    封灵籁的手沉稳地按在她微颤的肩头，传递着支撑。目光依旧紧锁墙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洞悉的冷冽：“看清楚了，云萝。”

    她下颌微抬，指向墙外那片被惨淡月光笼罩的荒凉野地：“这便是他们的去向。”

    墙外并非坦途，而是一片乱石嶙峋、杂草丛生的荒滩。

    远处是影影绰绰、如鬼影摇曳的枯树林。

    月光勉强照亮几处反光的积水洼地和几座歪斜倾颓的旧土堆，形同巨大坟包。

    潮湿的土腥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腐气，弥漫在空气中。

    更令云萝心惊的是：离墙根不远的一处洼地旁，月光清晰地映出几道凌乱新鲜的脚印，一路蜿蜒，直指那片死寂的枯林深处。

    脚印旁，几根被踩断的枯草茎上，赫然沾着几点暗红、尚未干涸的印记。

    夜风呜咽过枯林，如冤魂低泣。

    寒气自云萝脊椎窜起。她下意识抓紧了封灵籁按在她肩头的手臂，那手臂肌肉紧绷如铁。

    封灵籁的目光，在触及那脚印与暗红印记的刹那，幽深如寒潭。

    ＊

    寒风卷着枯叶尘土，呜咽掠过荒滩，砭人肌骨。

    封灵籁与云萝如两道贴地游魂，循着地上时断时续的脚印与触目的暗红，悄然潜向枯林深处。

    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腐气愈发浓重，混杂着泥土腥气与陈年阴冷，沉沉压在胸口。

    枯林深处，虬枝扭曲如鬼爪。惨淡月光下，几座半人高的荒坟赫然矗立。坟包覆满衰草，歪斜石板围拢基座，透着破败荒凉。

    那几道新鲜脚印与点点暗红，竟诡异地消失在正中一座孤坟前松软的泥土里，恍如被坟冢无声吞噬。

    封灵籁脚步一顿，扫过整座孤坟——坟包、基座、周遭杂草……最终定格在坟前那块唯一尚算完整、却遍布污迹苔痕的石碑上。

    她无声按住腰间“斩万难”的刀柄，身体微弓，蓄势待发。

    夜风拂动她的鬓发，她侧脸冷硬如铁。

    云萝心跳如狂，恐惧与困惑交织。但终究是强烈的好奇压倒了恐惧。

    她鬼使神差般，一步一挪，极其谨慎地向那石碑靠近。

    月光吝啬地洒在碑面。

    云萝俯下身，几乎将脸贴上冰冷的石头。她伸出冰凉微颤的手指，小心翼翼拂去表面那层厚厚滑腻的苔藓与积年污垢。

    指尖触到的石质，冰冷刺骨。她凝神屏息，杏眼圆睁，借着微光，费力辨认着碑面上被岁月侵蚀得模糊难辨的刻痕。

    一笔，又一画……她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急促。

    死寂的坟地，只余风过枯枝的呜咽与她自己的心跳。

    “上面写得什么？”封灵籁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沉寂。

    她目光仍警戒四野。

    云萝浑身剧震，如梦初醒。她难以置信地又凑近些，手指用力划过最后几个勉强可辨的字迹，反复确认。

    随即，她如遭雷击，猛地直起身，踉跄后退半步，脸色在月光下瞬间惨白如纸。

    她猛地转头看向封灵籁，杏眼中充斥着极度的震惊与近乎荒谬的恐惧，嘴唇哆嗦：“阿……阿姊！这……这里是……赵家祖坟！”

    赵家？宫中赵贵妃的那个赵家？！徽墨城的主官，赵刺史的那个赵家？

    巨大的疑问瞬间攫住了封灵籁。

    她眸中寒光一闪，身形已移至坟前，目光如炬，审视着坟冢每一寸：“他们进去了。仔细找，机关必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