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郎钰没想到自己在家的好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

    清晨,他还想着给母亲请完安,便速速回来,蝉儿似乎着了凉,也不知好点了没?

    “回来了就把心定下,徐夫子明日回来,你好生读书,别镇日游手好闲的,听到了吗?”苏氏语重心长道。

    郎钰以木箸推开她挟菜的动作,不喜道:“母亲,我十六了,十四还能说是豆蔻年华,我现在是二八迟暮,如何学的进脑?”

    “什么二八迟暮?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苏氏的眉心夹出细纹,“你看看鹤儿,如今入朝为官,再看看那个孟翰林,还是探花,就你肚子里只装了几滴墨水,我出去替你相看千金小姐都嫌丢人!”

    郎钰面不改色道:“昨日您还说,入了瑞国公府的门就能保一世荣华富贵,既是如此,哪管我是不是文曲星下凡?反正我是中不了举,您还是留着钱多购置些田地铺子收收租回回血。”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过几日,旭日东升便开始讲学,你要是敢逃学,我就扣你的月钱!”

    没关系,反正有蝉儿陪他,读书便读书,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奇怪,奇怪,怎么一想到她,他就禁不住扬起唇角呢?

    想看她那张年纪轻轻就绷得十分老成的脸上露出灵动的神色,他是不是也病了?

    可是摸摸额头,他觉得自己清醒得很。

    *

    当鸡鸣三声后,祝谣认命地从炕上做了个仰卧起坐,一旁的茯苓正睡得香甜。

    本来轻轻松松就能领到四两工钱,郎钰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读书还要拉上她去做书童,平白让她遭受一听课就犯困、却又不能真睡过去的酷刑。

    祝谣小心翼翼地挪出被褥,单脚立在炕底,继而抽出另一只脚,却不小心蹭到了什么,连带着一齐掉到了地上。

    她赶忙站稳脚,捡起物件,发现是个扳指,做工精细,分量也不轻,瞧着成色倒有些旧。

    祝谣未多想,见它完好无缺,没有摔出裂纹,吹气又拍掉上面的灰,悄悄塞回到茯苓的枕底。

    她穿戴好衣服,小声打着呵欠,出门接山泉水洗漱。

    池边栽种着紫藤萝,虽说过了花期,但绿叶犹在,繁密茂盛,投下一片阴影,祝谣用手作碗,捧了把山泉往脸上扑,凉气透骨,浑身舒爽,精神了许多。

    牙刷子和牙粉是在瑞国公府上心领的,同宁远侯府的相比,牙粉有些涩口,牙刷子也有些刺扎,不过不要钱的,也就不挑那么多了。

    蹲着刷了会儿,旁边也来了人,祝谣用余光一瞟,发现是婵娟。

    她加快了动作,咕噜漱了口:“婵娟姑娘,早上好。”

    婵娟拿帕子擦了擦手,浅笑道:“早。今日郎君要上学,笔墨纸砚我都备好了,有两份,一份是郎君的,一份是你的。”

    “我?我大字都不认识,婵娟姑娘,你还是收回去罢。”祝谣客气地推脱道。

    “你陪郎君读书,算是分内之事,月钱涨不了,但多少也能领到些好东西,不然学堂枯燥乏味,也不容易坚持下来。”婵娟姑娘拍了拍祝谣的手,“好了,就这么说定了,跟我来罢。”

    “谢过婵娟姑娘!”

    祝谣抹了把嘴,跑着放好梳洗用具,老实地落下半步,跟在婵娟身后。

    “对了,不知你这几日有见过我哥哥吗?他在马厩做活,有脚疾,偶尔会来皓月堂给我送点心吃,只是性子不大讨喜,如果不小心得罪你了,还请不要生气,我替他先向你道歉了。”婵娟揪着帕子,侧身忧心道。

    牛成何德何能,有这么好的妹妹?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旁。

    祝谣隐去牛成自恋的作态,只说:“……是见过一回,但那时候我头有些昏沉,也没大和他说话,他瞧着人还不错,主动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便去寻郎君磕头请安了。姑娘的话我记下了,晚点我和茯苓也说一声。”

    观察来观察去,婵娟只觉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也不像是对哥哥生出多余好感的。

    那么是哪个丫鬟与哥哥往来甚密,还让哥哥动了娶回家的心思?

    郎钰早睡,但是并不早起,依他的话说:早起也没虫吃,晚起就能把早膳和午膳连着一齐吃,倒给家中节省粮食了。

    可苏氏下令,又拿捏住了钱袋子,直到昨日他才听说,请的夫子更是迂腐古板,要是学生学问做的不好,哪管你是皇亲贵胄,板子说打就打!

    还好郎钰也留有后手,当初他挑小厮的时候,特意选了机灵的,这些年学到的知识,也能勉强应对夫子罢?

    到时候蝉儿只用在一旁给他扇扇风、磨磨墨……

    “郎君,该上学了,夫子已经到了五书斋。”小厮在外提醒道。

    郎钰来到镜前,左侧侧,右动动,看得顺眼了,这才端着架势,迎门而出。

    *

    五书斋的周围种满翠竹,偶尔竹叶摩挲,沙沙作响,东南角辟了个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和几盆荷花。

    闲来读书,伴着此景,好生雅致,但孔夫子猛地将书拍到几案上的声响,打破了和谐宁静的局面。

    “你若是不想学,老夫也不奉陪,老夫这就去向苏夫人禀明,是二公子不愿学,并非老夫之过!”

    小厮赶紧拦着他,劝道:“夫子莫恼,郎君只是还未习惯早起,集中不了精神,并非故意和您作对!”

    郎钰翘着二郎腿,并不言语,只是见祝谣也一齐跪在地上,扯了扯她的衣服,让她起身。

    祝谣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的,若是孔夫子被气走了,苏氏明面上会指责郎钰,但实际上舍不得下狠心动亲儿一根汗毛,那么必定会迁怒于他身边的奴仆。

    她不起身,但也不能由着郎钰这般不尊师重道,于是给郎钰使眼色,向孔夫子赔个不是,这个小风波就过去了。

    两人挤眉弄眼了一番,郎钰却读不懂她的意思,还觉得祝谣是故意逗他开心,心里熨帖,面上眉开眼笑的。

    孔夫子本来是要顺着小厮的台阶下来,扭头便见郎钰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还跟个丫鬟眉来眼去的,气得胡子翘了起来,歘地抄起戒尺:“若要老夫留下,那老夫不得不把规矩立起来!二公子,你不敬师长,拒不认错,伸出手来!”

    这回小厮是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阻止孔夫子,只能回头给祝谣使眼色。

    祝谣当然明白,主子要受罚,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该顶上去,替主子受皮肉之苦。

    她咬咬牙,跪到孔夫子脚下,掌心向上地伸出双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尽责劝诫郎君,还请夫子惩罚奴婢。”

    闻言,郎钰下意识要站起来,骂骂这个老不死的夫子,尽在他面前逞威风,然而被小厮及时拦住,凑到耳边道:“郎君,你若是要为蝉儿好,就不要再和夫子犟了,否则,到时候捅到夫人那儿,夫人也饶不了她的。”

    仿佛咽了团棉花,泡在咽喉里,黏湿又厚重,郎钰神色一僵,由着小厮摁着他坐回原味。

    戒尺在空中挥出士兵摇旗的气势,重重地打在祝谣脆弱的掌心,一道道触目的红痕随之显现,俄而肿起了鼓包。

    郎钰只见祝谣初时还有力气稳住高抬的双手,到了后来,越打越低,虽然闷声不吭,但后背上被汗液洇湿的水痕,似波纹正肉眼可见地一圈圈朝外扩散。

    他如坐针毡般上完了余下的课,死死拽着自己那屡次要往外飞的头绪。

    孔夫子布置完功课,得了郎钰一声“夫子慢走”,遂昂首背手离去。

    祝谣满额头都是汗,双手红肿热痛,止不住地轻微颤抖,只等着郎钰放话,她好回去上药。

    踌躇着的郎钰忽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攥着折扇的手紧又松,松了又紧。

    及至小厮跑着拿回化瘀消肿膏,他才轻声关心道:“你……”

    祝谣抿了抿唇,打断他,垂首恭敬道:“奴婢恳请郎君,允许奴婢回房擦药。”

    郎钰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好、好,文福,你跟着蝉儿,把药膏送过去。”

    方想再叮嘱几句,祝谣却行了礼,截断他的话头,更是在经过他时,保持着面对面躬身的姿态。

    郎钰心一跳,手比脑子快,一下抓住祝谣的手腕。

    “嘶!”祝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郎钰避开了尺痕,神经是相连的。

    她真的真的快要憋不住破口大骂了!

    郎钰倏地松手,不知所措道:“我并非有心的!”

    祝谣忍着痛道:“奴婢在此谢过郎君,但奴婢房中还有药,不劳郎君送药了。奴婢同夫人一样,只求郎君上进,便万事大吉了。”尔后哪管他有什么反应,先行走了。

    被她的话钉在原处的郎钰半天说不出话,只怔怔地看着门外。

    文福琢磨着不大对劲,还是好说歹说,才劝动失魂落魄的郎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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