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殷美根松一口气的是,闻禾比她想象中冷静,并没有跑出去闹事。
17岁的少年沉默地拿过桌子上那几张纸钱,捋平数了数,又拿过家里的存钱罐,把一沓纸钱拿出来放一起算了一下,紧绷的表情放松了一点。
他抬头直视殷美根,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柔和,“这钱够在我学校附近租间房了,明天就搬过去吧,那边靠近城区,治安好点。”
殷美根看着他一向平静的眼睛,突然觉得面前不善言辞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大人了。
自己比他大那么多岁,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竟然有脸红的冲动。
闻禾是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殷美根用力点点头,露出今晚第一个灿烂的笑容。
家里东西不多,第二天上午闻禾去那边看好房,谈好价钱后回来问隔壁婶子借了个拉货车把行李还有不方便行动的老爷子给带了过去。
新的住处是靠近志愿者教师住处的宿舍区,两室一厅,配有简单家具。
闻禾和殷美根一起收拾了下房间,傍晚闻禾不让殷美根做饭,自己去学校食堂买了几个菜回来,两人算是庆祝搬家,和老爷子一起好好吃了一顿。
闻禾吃饭的时候突然掏出来一个银色手链递给殷美根,上面坠着个钥匙形状的挂饰,道:“我明年就十八了。”
“哦。”殷美根咬着筷子,默默接过这个礼物,感觉气氛有点奇怪。
“以后买更多东西给你。”闻禾若无其事继续吃饭,好像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哦。”殷美根乖乖点头,把手链戴到左手上,无视脸上的热度,埋头继续扒饭。
两个人从那天开始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相处模式。
殷美根面对闻禾总是容易害羞,闻禾看她的眼神比以前更柔软了一些。
几天后闻禾回之前住的地方把田地直接转让给了二毛家,说父母接他们到城区住,后面就不在这边了。
二毛娘开始还有点心虚,试探了几句发现闻禾心情很不错,看样子是不知道那天的事,她也放心下来,心里有鬼也不敢讨价还价,痛快付了一笔钱把田地买了。
为了应对日常变大的开支,后面的日子闻禾变的更加忙碌起来,殷美根每次看他早出晚归的模样都很心疼,她们租的房子隔壁是一个中年女老师,人很好,从他们搬过来后来问候了好几次。
平日看殷美根无聊还会借一些书供她消遣。
殷美根就想着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活计,适合她干的。
女老师看她长的漂亮,人又有礼貌,就说她老公是开超市的,殷美根可以去他们店里当店员,简单的结下账,有门面说不定还能招揽顾客呢。
而且还可以看她时间安排,不耽误她吃饭时间照顾老爷子。
殷美根觉得这活简单,决定跟闻禾商量一下。
晚上吃饭的时候闻禾听到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头应了,“你要觉得在家比较无聊可以去,别太累。”
殷美根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心的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份工作,还好获得了闻禾的支持。
上班一周,情况比殷美根预想的顺利很多,工作简单,她上手很快,而且超市里生意确实比以前红火了,老板还说要奖励她给她加薪。
算起来从搬过来已经三个月了,这周末殷美根下班后带了些店长让她带回来吃的点心、饮料还有熟食,准备跟闻禾庆祝一下。
等了很晚还不见闻禾回来,她心里有些不安,先喂老爷子吃了饭让他睡下,自己在客厅等,直到半夜两点多,闻禾才回来。
他身上裹挟着夜晚的水汽,鞋上和裤脚还有泥土和草叶,右手拳头红肿破皮,头发也有些凌乱,心情倒是很不错的样子。
殷美根吓了一跳,赶忙把他迎进门,“怎么受伤了?”
“没事,不小心磕到了。”
这话殷美根才不信,但看着闻禾脸色还不错,不像发生了什么坏事,她也不再追问闻禾不想说的话。
闻禾去冲了个澡,殷美根把吃的拿出来摆好,等他洗完帮他把伤口处理了一下。
那晚两人心情莫名都挺好,喝了不少红酒,醉后两人第一次抱在了一起。
本来以为日子会这么忙碌又安稳的过下去,殷美根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直到有次超市进货,从总部来实习的一个年轻富二代认出了殷美根的身份。
“哎哟,这不是营销网红吗!殷氏家族的三小姐,怎么会耐得住寂寞躲在这么个小破地方当售货员?”富二代举止轻浮地挑起她下巴。
店长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目瞪口呆,擦擦汗道:“章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美根平时很低调的。”
殷美根退后一步甩开他的手,面色难堪,默默捏紧拳头。
她知道当初官方的过度营销已经让一些人反感她们三姐妹,但她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是这么看待她们的。
以为她们故意拿身体特征当噱头博眼球吗?
那个章少看旁边的店员和顾客的反应,知道这边消息闭塞,他们可能不认识殷美根,他看着殷美根漂亮的脸蛋突然计上心头。
章少生气的一拍玻璃柜,砰地一声怒吼道:“你们不知道这个女人有病吗?卖给顾客的东西怎么敢经她手的!万一传染给顾客怎么办?”
店长已经傻眼了,不知所措道:“什么,什么病,章少你别激动。”
“什么病?”章少冷哼一声,“她没有指纹你知道吗,她们整个家族都患有怪病,学名皮纹症,官方专门报道过要小心她们,就是怕感染无辜群众。”
“啊?”周围人立马用惊恐的眼神看向殷美根。
殷美根听着他在那添油加醋乱说,气的直发抖,其中一个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女店员猝不及防抓起她的手看了一眼,猛地甩开惊叫道:“她真没有指纹!她真有病!”
“我只是没指纹,这不是病,也不会感染别人,他在乱说!”殷美根的辩解声被周围骚动人群的议论纷纷吞没。
看着众人自觉离殷美根两米远,章少得意的从柜台绕进去,抓着她头发趾高气昂往外扯,“我要把这个病人带去市里的专业机构治疗,你们先忙。”
殷美根头发被扯的泪花都冒出来了,又急又害怕,眼看没人阻拦,慌乱中用手抓过柜台旁边架子上的一瓶白酒朝章少的后脑勺狠狠砸去。
“砰”一声,白酒混合着鲜血洒了满地。
一片混乱中,章少被紧急送往医院,没人敢靠近殷美根,还是店长把还在上学的闻禾叫回来,让他把这女人领走,告诉她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连结工钱店长都是给的闻禾,躲她跟躲瘟神一样。
殷美根也吓傻了,情绪不受控制一直掉眼泪。
连闻禾在旁边问了店长什么,又是怎么带她回家的都不知道。
她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在城里大家的目光顶多是好奇,探究。
谁知道在这里大家是不怎么在意,但一个小小的恶意引导,竟然能催生出如此大的抵触和恶意。
那闻禾呢?
闻禾也会害怕她吗?
殷美根抹掉眼泪,紧张的看向闻禾。
闻禾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打湿了毛巾给她擦手和脸。
两人沉默半晌,在殷美根有些绝望时,闻禾突然开口道:“对不起,美根。”
“啊?”
“我突然发现自己都没主动去了解过你,没问过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来这里,没问过你想不想家。”
殷美根眨眨眼,感觉鼻子又涌上一阵酸楚,她喃喃道,“你不怕我。”
“怕你做什么?”殷美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闻禾这时候竟然笑了,不过好像是被她气笑的,“跟你朝夕相处三年,我不比他们了解你吗?”
殷美根头抵着闻禾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她想起刚才的事还是有些后怕,“但那些人现在都当我是怪物,还有那个章少,不知道我那下砸的重不重,他不会死了吧。”
“不会的,有误会说开就好,解释清楚大家就不会怕你了。”闻禾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
过了几天,闻禾带殷美根去医院看章少。
闻禾问章少为什么要乱说皮纹症的症状,败坏殷美根在这里的名声。
头上包着白色纱布造型有些滑稽的章少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我就随便一说啊,谁知道他们会信,还有啊,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就给老子开瓢?呲,疼死我了。”
看着章少半开玩笑半发狠的样子,殷美根吓得往闻禾身后退了半步。
闻禾:“那你找个时间亲自出来说明这件事吧,告诉大家你只是开玩笑,其实殷美根并没有传染病。”
“你在逗我?你算哪根葱啊?”章少翻了个白眼,“想当护花使者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实力。”
闻禾示意殷美根先出去等着,殷美根不太放心,闻禾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殷美根出去后,在走廊上意外看到了二毛娘,她急匆匆地进了一间病房,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
出于好奇,殷美根往那边走近了点,隔老远就听到二毛娘在骂人,“你不是不管我们娘儿俩了吗?啊?你当个暴发户飞黄腾达了不起了,你儿子在那鬼地方半夜差点被人闷着头打死,都找不到谁打的,这都在病床躺一个多月了,你干脆让我们自生自灭算了!”
“行了行了,别吵了,不嫌丢人的。”
“我怕什么丢人?你抛妻弃子不丢人?”
……
殷美根摇摇头,心里暗叹恶人自有恶人磨。
转身离开刚走两步,目光瞥到章少的病房,想到刚才闻禾平静让她先出去的模样,殷美根猛地顿住脚步。
她突然想到她们刚搬来这边三个月那天晚上,闻禾回来晚了。
差点被人打死……
时间好像也对的上。
殷美根心里一惊,一下想通很多事情。
那天闻禾猜到她去要账被欺负了,但为了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被报复,当天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几个月再过去把人揍一顿。
殷美根突然觉得闻禾比自己所认知的寡言靠谱还要再深沉心思重一点。
这究竟是好事坏事,她不知道。
她讨厌麻烦,想让自己和自己爱的人都生活的简单幸福一点,不要太累,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闻禾才17岁,他会累吗。
他现在在病房里又会给那个章少说些什么呢。
殷美根通通不知道。
最后的结果就是章少同意公开道歉,殷美根不知道闻禾用什么法子说服他的,但她竟然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闻禾总有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足够冷静,足够耐心,足够狠。
这是殷美根对闻禾全新的认知。
人类的感情真是神奇的东西,明明这种处事方式是殷美根潜意识里敬而远之的,但如果对方是闻禾的话,殷美根只会觉得心疼和加倍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