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默看着安静躺在营养舱里的殷美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看到她。

    她不是应该在警察局吗？

    她的死因调查清楚了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秘密研究基地里。

    九淼静静凝视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

    “这是？”乔默迟疑了一下，她现在有点庆幸自己的记忆受原生人隐私保护法是封锁状态，自己才能装作不认识殷美根。

    “她是一个人造人，名叫殷美根。”

    九淼的话让乔默大吃一惊，“人造人？”这年头竟然真的还有人造人存在，她看起来跟原生人没任何区别。

    “这是她的记忆之书，”九淼指指旁边那个庞然大物，“九年前政府宣布进入复兴纪元，侥幸活下来的人造人被安装了生命踪迹记录仪，也就是The Watched（被注视者）系统，记录仪开的上帝视角，三百六十度的记录她们的生活和脑电波，既有影像，又有声音和文字。”

    “这也是为了给后续人类研究人造人提供研究数据，因为可以完全以第三人称视角记录，这个系统也被称为上帝之眼。”

    “我后面也要安装这个系统吗？”乔默声音有点干涩，这不就意味着她后面做什么想什么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吗？那她还怎么报仇。

    “嗯，”九淼深深看了乔默一眼，像是奉劝一样语重心长道：“任何时候，都不要高估次等人的地位。”

    “你还要做芯片人手术吗？”九淼又问了一次。

    乔默不语，只是僵硬的点点头。

    ——她不信这世界上有死路，总会有办法的。

    九淼轻笑一声，贴心的转移了话题，“我叫你进来，一是为了让你知道什么是上帝之眼，二是为了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乔默又把身体重心往拐杖那边压了点，她觉得有点累。

    “殷美根在外面被人杀害，虽然身体已经被基地收回，但她的身份证还遗留在外面，这东西十分重要，你出去后帮忙找回她的身份证，带回基地。”

    “身份证？我去哪里找？”乔默脑子里快速回忆当时闻禾说的话，企图找到一点线索。

    “你可以先看下她的记忆书，大概了解下她的情况。”九淼示意她不要着急，她在一块主控板前面按了几个按钮，离乔默最近的屏幕前就像动画演示走马灯一样出现了殷美根短暂又驯服的一生。

    *

    殷美根出名了。

    在她被确诊为一种罕见的病症，“皮纹症”时，她们三姐妹被媒体大肆宣扬，比当时红极一时的明星还火。

    打着关怀特殊人群的名义，把她们推向舆论中心。

    殷美根出门就能收获很多好奇或者同情的目光。

    只有她们三姐妹自己知道，她们只是和同纪元末期偶然幸存下来的人造人。

    创造时被摘除了dna中的指纹指令，用于和原生人区别的人造人。

    复兴世纪一到来，她们为了生存和政府研究组织签了协定，摇身一变成了身患罕见遗传病的神秘家族。

    官方通过报道她们的方式让她们处于大众的监控下。

    殷美根一度觉得自己出个门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是一个个活体监控，实时记录她的动向。

    殷美根累了，她决定逃跑。

    离开网络覆盖的发达之地，去那些落后穷乡僻壤的地方。

    那里没人认识她，也不会有人拿有色眼镜看她。

    复兴3年，22岁的殷美根独自一人去了清水镇。

    清水镇原本是一处富人住的郊区，因为靠近十几年前次等人大清洗的处理销毁点之一，受辐射影响渐渐荒无人烟，成了真正穷乡僻壤的地方。

    如今这时代土地资源匮乏，到处都被开发利用到了极致。

    后来没过几年清水镇就被一些社会底层不怕死疲于生计的流民占据，在这里定居下来。

    这里网络不发达，村民忙着打工干活，赚钱养家，生个病能熬就熬过去了，谁还在意她有没有指纹这种小事，对他们来说可能也就觉得这姑娘有点怪病，天生这样，没什么好在意的。

    除了生活艰苦了点，殷美根完美融入了这里。

    她来到村子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一开始简直没法生存。

    好在有一家人看她可怜，收留她当保姆，照顾家里14岁的小孩，也就是闻禾。

    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闻禾。

    闻家夫妻俩长时间在城里打工，家里剩个瘫痪卧床的老爷子和一个小孩。

    这种情况下闻禾意外的早熟，说是她当保姆照顾这一老一小，到不如说小闻禾要照顾的人又多了一个。

    闻禾早上做完饭，要走半小时路去两公里外的公立学校读书。

    现在国家注重教育，专门有设立免费公立学校，里面的老师都是志愿者。

    这到是解决了一笔教育上的花销。

    中午闻禾要回来给老爷子喂饭翻身，再赶回去上课。

    下午回来还要做饭，给爷爷按摩。

    山地里种了点菜，还要抽空去浇水除草，因为有辐射隐患，这些菜不可能拿去卖，但他们可以自己吃，又省了一笔生活开支。

    殷美根来了后，闻禾蹙着眉黑瘦的小脸绷的死紧，搞的她也有点紧张。

    “你会干嘛？”闻禾说的第一句话。

    殷美根懵了。

    殷美根当初本来就是作为情人人造人生产的商品，受众是那些黑市里一掷千金的大佬。

    生产时被抑制了神经系统，减少了她的主观思考能力，旨在满足产品温顺体贴忠心的特质，除了长的漂亮其实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后来意外意识觉醒，不像她两个姐姐一个热烈一个佛系，她性格确实偏温顺，受人帮助，才没被销毁。

    定制她性格的客户可能就好这一口。

    “以后我来做饭和照顾爷爷吧，你好好学习。”殷美根温声细语好声好气道。

    “哦。”闻禾闷闷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他转头从厨房里端出中午剩的菜，这是早上做的，中午热了一遍，晚上又热了一遍，还都是素菜，一筷子下去，口感实在说不上好。

    两人在桌子上对坐着，气氛有点安静，闻禾低头扒拉了两口米饭，突然起身又去了趟厨房，出来时手里拿了盒刚开封的午餐肉罐头，放到桌子中间。

    “吃这个。”说完闷头继续巴拉米饭。

    殷美根看着对面黑瘦的安静小孩，第一次体会了心酸和苦涩的感觉。

    这是种很新奇的感受，以前的她更多是麻木和平静，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格格不入。

    现在她突然感受到了生活，感受到了情绪的冲击。

    这是正常人的感受。

    闻禾快速吃完又去盛了点饭把午餐肉切了一块成碎块夹了点菜进里屋喂爷爷。

    殷美根看着剩下几乎没动的午餐肉，也不好意思动筷子。

    起身跟进去。

    老爷子看到她打了个招呼，“你就是新来的保姆吗？小禾懂事，你不用多操心。”

    殷美根笑笑，在旁边静静站着。

    闻禾喂完饭又给老爷子按摩了一会儿，做完一切回到饭桌，闻禾看着没动的午餐肉罐头，自己拿勺子舀了两勺，囫囵吞咽下去，一抹嘴把剩下的放到殷美根面前，“吃完，会放坏。”

    说完就回里屋趴桌子上写作业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殷美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煮饭收拾房子下地干活，分担了家里大部分家务劳动，觉得日子也算平静充实。

    闻禾到了青春期，个头和身板都增长明显，皮肤稍黑，不知不觉已成长为青涩中带着一丝可靠的青少年模样。

    他不用经常往家里跑，多出来了很多时间。

    除了学习成绩优异，他还在公立学校附近勤工俭学找了兼职，收入多了，家里情况也好转很多。

    从殷美根来的第二年开始，家里就不用吃山地里种的菜了，闻禾说有辐射，对身体有隐患。

    第三年两人关系因为一件事突飞猛进。

    闻家的田地不种菜后闲着也是闲着，就转手低价租给了另一户刚搬来不久的流民。

    有次日期到了闻禾还在学校没回来，殷美根去收账，钱没收到，反而还被喝醉酒的二毛说了几句不要脸的浑话。

    人造人的细胞衰老速度非常缓慢，通常五六十岁表面还是二三十的青壮年。

    殷美根才二十五，加上容貌出众，看着就跟刚成年的小姑娘一样，就算穿着粗布衫整个人也水灵漂亮的不得了。

    清水镇流民偏多，治安混乱，普遍素质低下。

    大家平时顾忌着沉默寡言的闻禾人比较狠，殷美根平时又不怎么露面，都待在家里，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但喝醉酒的人不讲道理，脑子里也没有理智和害怕这回事。

    不给钱就算了，那个年轻无所事事的二流子二毛还抓着殷美根要动粗，要不是被他家里那个母老虎老娘发现提着扫把追着打了一顿，殷美根就算不被强也要因为反抗挨一顿揍。

    二毛娘一边从屋里拿了几张皱皱巴巴的钱一边赔着笑一边往殷美根手里塞：“这浑小子喝醉了，美根你可别跟他计较啊，千万别告诉你家闻禾，不然事情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

    殷美根嘴唇有点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二毛娘握着她手的粗糙铁掌跟二毛一样快要把她捏碎了。

    “哦哦，好。”胡乱应下来，殷美根掉头快步离开。

    回了家殷美根对着镜子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和衣服，看着自己红红的眼圈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洗了把脸做饭去了。

    等闻禾回来两人在饭桌上吃饭，闻禾看着她右手细嫩的皮肤上两个明显的青色指印，还有手腕处的淤青，愣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

    “这怎么回事？”

    “磕到手了，没事。”殷美根慌忙掩饰。

    闻禾话本来就少，点点头也不多说，快速吃完饭看了眼外面天色，说自己要去二毛家要账。

    殷美根实在没办法了，看他快出门只能硬着头皮拦住他，“我要过了。”说着把兜里二毛娘塞给她的钱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闻禾看看桌子上那几张皱皱巴巴的钱，再看看殷美根淤青的手和心虚的神情，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