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秘密

    有些秘密,一旦触碰,就再也无法回头。

    可江月棠,偏偏去查了。

    亨通船业。

    梁涛升。

    这些名字,过去七年里,像是被狠狠摁进泥土,几乎被彻底抹去。

    当江月棠站在老旧厂房里,看到那面斑驳纪念墙上,有一处被“人为空缺”的地方时,她意识到——

    真相,远比她的想象,复杂得多。

    “梁涛升?哎呀,靓仔啊!”

    “你搵晒全个船厂,都搵唔到比佢更俊的!”

    “嗱,小妹你唔信?佢当年拍过戏噶!还做过电影明星!”

    梁涛升是“海员的偶像”,当年参演过好几部电影。

    如果不是亨通船业,转型投资娱乐业失败,一夜之间破产,他肯定会成名成腕。

    当年船业的鼎盛辉煌,如今只能从那些晒太阳、下棋的门卫大爷口中,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一点影子。

    亨通老旧造船厂,如今保留过去破败的样子,已经变成了赛博废土风格的酒吧街。

    傍晚,突然下起雷阵雨。

    江月棠约好的私家侦探迟迟不来,她只好急忙推门进了一家「船厂」主题的酒吧。

    投影仪正在放老电影——《归航》

    银幕上,一个穿着海员制服的年轻男人站在甲板上,逆光而立,眉眼清俊,眼神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锋利感。

    江月棠盯着屏幕,指尖顿时收紧。

    这个面部特写镜头还未结束,隔壁桌上,几个女生聊天的声音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还真的跟孟长洲挺像诶!怪不得之前媒体说,孟长洲是他儿子。”

    “喂,都澄清咗啦!”

    “当时讲系英国商战,搞臭港岛企业家嘅黑公关嘛。”

    “但老孟总长得……”一个女生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地笑了笑,“同猪精一样,咁样点可能生得出孟长洲?”

    “梁涛升呢种级别嘅靓仔,生仔先会出公子哥!如果老豆系猪精,生出嚟最多都系精致猪猪!”

    “哈哈哈哈!唔系咩!”

    “说不准人家阿妈,靓爆全港呢?”

    “啧,家姐,而家基因研究话,孩子智商跟妈,外貌跟爸!”

    “‘最优搭配’,咪就系——高知姐姐,找年轻帅气的小奶狗!”

    “找老公一定要找长得帅的,不然找一个小丑男,生下来一窝小丑男!”

    “哈哈哈哈哈!”

    江月棠听着边上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聊天,不觉得想笑。

    但是,当她看见荧幕上的演员,真是像极了孟长洲——尤其是那双眼睛,绝对不是孟兆国那种猪精,可以遗传给儿子的基因。

    江月棠记忆里的场景,和眼前电影里的画面……慢慢重合。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还被父亲带着去过一次亨通船业的表彰大会。

    在那里,她见过很多穿白色制服,在肩膀上带着蓝色领巾的海员。

    帅气、年轻、朝气蓬勃的海员们,是一种介于大哥哥和小叔叔之间的轻熟感。

    他们出海归来,在舞池里唱歌、跳舞、微醺之后聚在一起掰手腕、讲自己在世界各地的故事见闻。

    偶尔还会大笑着拿外国人打趣,尤其喜欢笑话法国人,一见面就“崩猪(Bonjour)”

    江月棠端着酒杯,目光正落在屏幕上,心跳莫名慢了一拍,但就在这时,余光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外。

    她的私家侦探。

    男人站在门外,冲她微微抬手,示意她出来。

    江月棠皱了皱眉,抬手拿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了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弹出——

    【外面,取件。】

    她心里一紧,猛地起身,随手拿起外套,推开门走出去——

    可门外的巷子里,空荡荡的,早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冷风卷着细雨扑面而来,街道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潮湿的水汽,寂静得有些不对劲。

    她环视四周,终于在墙角的一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用塑料薄膜封好的厚厚文件袋,外层被雨水打湿,却严丝合缝地密封着。

    因为着急去找自己约好的私家侦探取件,就没有看完那部电影,错过了电影结尾的演职人员介绍,和花絮。

    也就没有看到那句:「梁涛升。籍贯:港岛、长洲岛。」

    给一份资料,至于搞得这么神秘吗?

    江月棠不解……直到她看见自己手机上,Caspian发来的道歉短信:【夫人,你今天也在喝酒吗?】

    【我可以陪你一起吗?】

    江月棠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怎么知道她在喝酒?

    她环视四周,街道空荡荡的,昏黄的霓虹灯映着潮湿的水迹,寂静得让人不安。

    她想不明白Caspian是怎么给自己定位的……

    直到她拿起钱包,掏出信用卡,在711结账——她猛然发现,这张卡的手感,不对。

    她用了三年的信用卡,边缘早已被磨得光滑,而此刻,卡片的边缘却硬朗、清晰得过头。

    再仔细对光检查划痕……

    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张全新的信用卡。外表上看,和她之前的那张卡号一样,但卡片本身,被人调换了。

    她用手机购物软件去绑定这张卡,才发现……这张信用卡的卡号和印刷的号码不一致。

    然而,就在她刚刚点击绑定,确定这个破绽的时候。

    她的手机上就立刻弹出来了Caspian的短信:【亲爱的,我错了。】

    江月棠没回家,也没住星级酒店。

    她用了一张自己很久不用的旧卡,选了一家不起眼、检查身份证件时也相当马虎的民宿。

    房间不过二十平,墙面泛黄,窗外是狭窄的巷子,房东太太在楼下晾着衣服,厨房里还飘着淡淡的姜茶味。

    Caspian 还在问:

    【夫人,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可以来接你吗?】

    她吐了口气,靠在床头……Caspian即使现在就赶去酒吧,也找不到她了。

    江月棠苦笑:跟孟长洲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这么久,她竟然已经练就了一整套“金丝雀反侦察”的手段……

    然而,她只是自己以为掩藏得很好……

    夜色渐深,江月棠把小方桌拉到床边,一边把温水捧在手心,一边翻看私家侦探给她送来的材料。

    她快速翻到其中一页,看到一份内部调职记录:

    199X 年,技术员江斌,调往船舶维修组,负责远洋船只的技术维护。

    同期,海员梁涛升,被派驻同一船队。

    他们竟然共事过?

    她抽出几张老照片,照片微微泛黄,边角折痕斑驳。

    其中一张,是船厂聚会的合影,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桌前,满桌酒瓶,几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

    左侧第三个男人,穿着船员制服,眉眼锋利,嘴角带着一丝吊儿郎当的笑意,是梁涛升。

    而他的身边,竟然站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她的父亲江斌。他们不只是认识,关系甚至看起来极其熟稔。

    江月棠越是看过去的那些材料,越是想不明白,梁涛升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犯下“过失杀人罪”。

    他明明看起来前途一片大好。

    私家侦探给出的材料里,也只有各种港媒的新闻,说他“被冤枉的”、“当年证据不足”……“入狱之后离奇死亡”。

    那么孟长洲呢?

    如果哥哥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孟家的儿子,他这些年“抢班夺权”,总是不计后果,不计得失。

    外界总说他是行事雷厉风行……到底真的只是在抢夺财产,还是他其实真的不在乎孟家的利益呢?

    她的思绪一点点往深处沉,眼皮越来越沉,她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脸颊有点痒。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温热的,带着微微的指腹纹路摩挲感。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往靠墙的那边翻了个身,侧开了些。

    下一秒,黑暗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缩了回去。

    灯光已经被人关掉,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一道人影。房间里很安静,窗外的风吹过木窗,带起一丝微凉的气息。

    孟长洲静静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眸色深沉。

    在妹妹睡着的时候,想要伸手触碰她的脸。

    孟长洲犹豫、迟疑。

    他半跪下来,轻轻靠在她床边,指尖悬空,停留在她耳侧一寸的位置。

    只要再靠近一点,他就能触碰到她的肌肤……

    但她的呼吸声太轻,像是随时会散去的梦。

    明明,眼前这个妹妹在调查他……

    她明知道他不想让她碰七年前的事,偏偏还是要一步步往深处走。

    可即便如此,趁着她睡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垂落的发丝。

    像是试探,又像是克制。

    最终,那点温热的触感停留在指尖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孟长洲低低地笑了下:“不急,慢慢来吧。”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桌上那一叠厚厚的文件,全都是关于他身世的调查。

    一边整理,一边看着妹妹调查自己的进度,孟长洲把她桌子上的水倒掉,换了一杯新的。

    动作自然,仿佛只是一个看到妹妹熬夜写作业的哥哥,进来妹妹房间帮她关灯、收拾书包的温柔兄长。

    他推测着她的进度,算着时间,斟酌着——?什么时候该让她查到下一步?什么时候该让私家侦探“无意间”透露出某些关键内容?

    既要让她不断接近真相,又不能让她察觉到,这条通往秘密的道路,其实是他亲手铺好的。

    孟长洲低头,看着自己按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

    —— 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替妹妹整理调查自己的文件。

    这不是哥哥该做的,也不是情人该做的。

    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逼着她当情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偷偷当哥哥。

    真是疯了。

    江月棠知道真相以后,会怎么看自己?

    她会心疼吗?

    她会因此,稍微爱他一点?

    还是……会更加恨他这个哥哥?

    孟长洲坐在电子壁炉边上,闪烁的橙红色的光晕在他的脸上跳跃。

    在单人的沙发里,他看着妹妹……

    他的月棠,睡觉还是那么不老实。

    说是给他当情人,其实每晚自己昏昏沉沉睡着以后,妹妹翻个身,都能把他蹬醒……

    哪有原本就失眠,还经常被情人的胳膊打、脚踹到半夜直接醒过来的金主?

    想要拥有,却再难以获得她的信任。

    在极端克制中,直到逐渐崩溃……

    他到底是她的谁呢?

    她睡着时,他是她的哥哥。

    她醒着时,他是她金主。

    他筹谋算计这么多年,可曾有一天,真正做过她的爱人?

    孟长洲习惯性地拿起来妹妹的手机,查看她的加密的笔记本,那个标题是「BTmcz」的。

    点开,里面果然是各种关于他身世的推理,夹杂着妹妹对他的怨怼,还有复制粘贴过来骂他的表情包……从xhs评论区粘贴过来的各种骂前男友的评论。

    但孟长洲看到她把自己当成“前男友”骂,却也不生气。

    “前男友?……这个身份也不错。”

    他弯下腰,伸手轻轻拨开她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指腹从她的唇角划过:“只要你承认是‘前’,那‘后’的部分,我说了算。”

    孟长洲看起来兴致盎然。

    毕竟,不是每一次,他偷偷翻看她的手机,都会看到什么好消息。

    孟长洲记得,第一次的时候,她疼得厉害,泪眼婆娑地抱着他痛哭、喊疼。

    孟长洲皱着眉,甚至一度停下,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哪里做错了?毕竟他也没有一点实战经验。

    是不是……哪里真的出了问题?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放过她。

    后来,他悄悄查了很多资料:

    “如果女方过于疼痛……”

    “如果某些部位不适……是不是需要去医院……”

    他翻了一夜,直到在家里的联网信息上,看到了她的搜索记录——

    「喊疼能满足男人虚荣心吗?」

    「撒娇+喊疼,怎么用得刚刚好?」

    「喊疼能不能让男朋友更有愧疚感?」

    ……

    「撒娇喊疼,男朋友是不是会更听话?」

    孟长洲觉得自己能掌控江月棠……

    但妹妹就像旁逸斜出的花,永远不知道她会做什么,从来都不会真的受他摆布……

    甚至在那种时候,她都能出乎他意料地,摆他一道。

    他真的拥有过她吗?还是费尽心机,也只能暂时困住她的身体呢?

    孟长洲刚刚把手机放回原位,正准备起身离开。

    手机不断震动,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弹出来。

    【Caspian:夫人,你还生气吗?】

    【Caspian:如果昨晚让你不舒服,那是我的错。】

    【Caspian:但你昨晚的样子……真的让我控制不住自己。】

    【Caspian:你知道我爱你的,回家吧,好吗?下次我会温柔一点的。】

    ?屏幕一闪一闪,冷色调的光落在孟长洲的眼底,映出一片彻骨的寒意。

    “……夫人?”

    孟长洲看着这个称呼,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眼神沉得骇人。

    她昨晚的样子?

    什么意思?

    孟长洲薄唇微抿,眼神冷冷地落在她熟睡的侧脸上,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暧昧不清的字眼,手指不自觉收紧。

    —— 他到底碰过她多少次?

    —— 她又是怎么允许的?

    下一秒,他不急不缓地抬起手指,划开屏幕,直接点进消息界面,把 Caspian 彻底拉黑。

    【Caspian 已被移入黑名单】

    孟长洲淡淡看着这个提示,眼神冷静,仿佛刚刚不过是删除了一封垃圾邮件。

    —— 可他心里,却是一团极度克制的烦躁感在翻腾。

    孟长洲的指尖骤然收紧,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森冷。

    心底的怒意从四肢百骸升腾上来,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钢丝缠绕着他的理智。他低下头,喉结微动,冷笑了一声。

    他甚至不想去追问事实,也不想去推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长洲沉着脸,看着一切归于静默,眼神漆黑得不见情绪。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嗓音。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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