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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湖边的青年

    今宁市辰红区南湖公园,南湖西岸从南数第三把长椅,风严又看见了那个青年。

    他模样清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常常坐在这把长椅上,放松地靠着椅背,望着时而波光粼粼,时而平静如镜的湖面,一坐就是一下午。

    风严开始只远远瞥一眼背影,倒没有刻意留意,他工作的烘焙坊就在南湖公园不远,午休时他出来透气,总能看见这熟悉的背影,同一人同一地点做同样的事,见得次数多了,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之后默不作声前前后后一看,发现青年望向湖面的双眼茫然没有焦距,有人注视着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竟然是个瞎子。

    风严的心咯噔一下,深感可惜,不免对其更为关注,午休的无意一瞥变成了准时准点的公园一游,到了地方他也不干别的,只在一定距离外,对这个背影维持长达半小时的凝视,其间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到点了就回去上班。

    风严将店里的面包蛋糕补好了货,换了衣服,提着一大黑塑料袋的废料出了店门,刻意绕远路扔,路过南湖公园看见那青年仍然在那坐着,姿势都没换一个。

    太阳渐渐西斜,收了正午前后的耀眼,变得柔和。

    橙红的夕阳映着青年的身影,光影交错,半明半暗,像一尊雕塑,更像一幅画。

    他静静地坐在那,身前嬉闹的孩童,身后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与他不在一个世界。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黑暗嘈杂,但却温暖的世界。

    风严就这么远远看着,不知不觉入了迷,直到店长给他打电话,找他补货,他才惊觉,自己已经看了近一个小时,忙丢了垃圾匆匆回店。

    此后他又在同样的时间到南湖公园找那青年,发现那青年竟然都在,他没想到这青年竟然会一个人在这坐一下午,看着那抹挺直孤单的背影,风严心里没来由地酸了一下。

    已经忘了是哪天开始注意到这个青年,也忘了已经注视了多久,风严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日一看,像上班打卡一样准时而规律。

    中午吃了饭,风严坐在距离青年不远的公园健身器材上,依旧望着他的背影,也望着湖面。

    现在正是晚春,暖阳当空,清风阵阵,青年一直坐的这把长椅旁种着一棵枝叶繁茂的白杨树,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清爽静谧。

    风严突然不想继续看背影,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在白杨树的另一侧绕到了青年的身前,倚靠在湖边的护栏上,故作无意看青年的正脸。

    之前他也看过,但都是装作路过,匆匆一瞥,今天他看得格外仔细。

    青年二十一二岁模样,乌黑的短发,额前的碎刘海被风吹得有些乱,皮肤挺白,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脸颊清秀,一身的书卷气,上身穿着白色纯棉短袖,米色长袖衬衫,腿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长裤,运动鞋,干净整齐。

    风严着重看了青年的眼睛,如果不是目光有异,从表面根本看不出问题,这双眼长得很漂亮,大且形美,风严心里忍不住想,哥们儿长得还挺帅,怎么就瞎了呢,是天生的还是生病...

    正想着,突然发现青年的眼珠往他这边转了转,脖子也朝这边扭,虽然知道他看不见,风严还是下意识呼吸一滞心头一紧,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青年脸朝着风严离去的方向,听着略显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慢慢露出一个疑惑而温暖的笑容...

    2.忧心忡忡的风严

    因为青年一个要转头的动作,风严回家,晚上躺在床上反思了一宿,他觉得自己做的不妥,没有礼貌还略显猥琐,盯着别人打量了半天,换个看得见的估计早就骂他或者揍他了,他这摆明了欺负人家看不见。

    风严啧了一声,愧疚尴尬得全身难受,忍不住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想,要不明天主动去道个歉,给他带点自己做的蛋糕,今天他肯定已经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又一想,太冒险了,万一人家不接受怎么办,自己主动坦白暴露身份,岂不是更尴尬?就目前情况看,还是静观其变为上上策!

    风严纠结得在床上来回烙饼,最后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他没有多想但又十分合理的念头,他会不会发现有人盯着他看,以为有变态或不法分子盯上他了,不来了吧!要是不来了,他可没地方找去!

    风严咬了咬牙,一股寒气瞬间贯穿头脚。

    他彻底睡不着了。

    睡得越少风严越精神,第二天他比平时还早到了二十分钟,一样的活提前一个小时就干完了,他到更衣室脱了工服,穿上外衣,拎着大垃圾袋出了店门。

    身后店员胡莹莹赶忙平移两步,往站在门边的陈天昊旁边一站,一脸的兴致盎然,她朝风严的背影抬抬下巴,冲陈天昊道:“嗯?”

    陈天昊斜了她一眼,笑了一声:“嗯啥呢,神叨的。”

    “啧,”胡莹莹一脸嫌弃,恨铁不成钢,“你咋这么迟钝呢?宋师傅!有情况!”

    陈天昊一愣:“有情况?啥情况?”

    胡莹莹又啧了一声:“就你这眼神,恋爱谈到你眼皮子底下你都发现不了,还啥情况...”

    陈天昊有些难以置信:“啊...你是说...宋师傅...处对象了?”

    “哎,我可没说,”胡莹莹一抬手作打住势,“要真处对象了,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吗?直接大方的就得了呗...”

    陈天昊愣愣的:“现在啥样了?”

    胡莹莹对陈天昊已经彻底放弃,一脸无奈一指不远处的垃圾箱:“你看看那有咱们熟悉的垃圾袋吗?”

    陈天昊以拳捶掌:“啊!宋师傅也不见了!”

    胡莹莹胳膊肘一碰陈天昊胳膊:“舍近求远,看她一眼。”

    陈天昊想了想:“会不会是他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所以...”

    “质疑我?”胡莹莹撇了撇嘴,“快一个月了,同样的时间,天天跑没影,天天临时有事啊?”

    陈天昊惊讶了:“快一个月了?”

    “啊,要是正常情况,有必要工作时间鬼鬼祟祟往外跑吗?必定是心中有意,不敢打扰,暗中观察!”

    陈天昊嘴角抽了抽:“你看着了?”

    “这还用看吗?你不会想不会猜啊。”

    “一个月时间,你天天观察人家宋师傅,还想?还猜!你喜欢他啊?”

    “啧,你能不能对身边的同事多点关心?我要喜欢宋师傅我早张嘴了,能等到今天啊,”胡莹莹瞪了陈天昊一眼,“估计咱们前厅这点人,就你不知道了,我是心眼好,不忍你孤身一人被蒙在鼓里,你就感恩吧你。”

    “一个瞎猜的,还蒙在鼓里...谢谢你,大好人,一首感恩的心,送给我们的胡大美女。”

    “切,不谢。”

    风严对店里同事的火眼金睛全然不知,也没有精力探究,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老地方,发现那把长椅上真的没人,不禁眼前发黑,心里发空。

    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暗暗安慰自己,今天比平时早到了不少,可能来早了,人还没来,毕竟这是个快吃午饭的时间。

    于是他茶不思饭不想地坐在健身器材上,呆呆等着。

    仍是望着南湖,白杨树,蓝天,白云,仍是看着来往的行人,因为少了一个人,一个背影,景便只是景,成不了画。

    风严看了几分钟便觉得无聊,顺着健身器材的坡度躺了下来,他的眼中只剩下蓝天白云,蓝天很蓝,一尘不染,白云在走,顺着风吹的方向。

    风严以前午休也常来这透气,但都是溜达两圈就回去了,现在不一样了,他会在这坐很久,且一直往一个方向看。

    他在看,想看,爱看,从注意到就再难移开眼,再难不去看。

    他像爱画的人凝神欣赏一幅画,像爱音乐的人闭目欣赏一首曲子,像爱吃的人品到了一道佳肴美食。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欣赏想去接近的心,如果这人就这么不见了,他真的会去找去打听,最后倘若真的找不到了,他大概会失落寂寞很久,明明彼此话都没说过一句。

    风严正胡思乱想,忽听旁边练单杠的大爷跳下来和另一个大爷道:“那小孩又来了,看不着那个。”

    另一个大爷回道:“来多长时间了都,天天来,可准时了。”

    “天天坐那,坐那长时间,干啥呢?不冷啊?”

    “待着呗,这小天儿多好啊,不比在家闷着强?天儿不好人家不来,那下雨了还能上那坐着呀,人也不傻。”

    大爷笑了一声,继而惋惜道:“挺帅的小伙儿,咋还看不着呢,也不道能不能治好。”

    “看走路这样,还有家里能放心他一个人出来,年头应该不短了。”

    “唉,可惜了。”

    在大爷说第一句的时候,风严就已经坐起身看向那青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他走路的样子。

    青年个子很高,身板挺直,走得很慢,用导盲棍探着路,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看上去柔软舒适。

    风严看着,终于再次被那种熟悉的令人沉醉的“静”包裹,这是种见这青年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尘嚣已远,心神俱宁。

    他喜欢这种感觉。

    3.值得纪念的一天

    如果不是那两个捣蛋的熊孩子,风严可能还会继续做一个沉默的观察者欣赏者。

    他远远看见两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见青年来了,嘻嘻笑着将嘴里的泡泡糖拿了出来捏在手里,粘在了青年常坐的长椅上。而后在旁捂着嘴不出声,一脸期待,格外欠揍。

    风严回过神来的时候,右手已经扶住了青年的肩膀,挡住了青年想要坐下的动作,他瞥了两个男孩一眼,眼神凌厉,两个小孩脸上抽动了一下,不敢出声,转头就跑。

    风严收回目光看看青年:“凳子上有东西,先别坐。”

    “谢谢。”青年笑了笑,然后伸手朝长椅摸去,想摸摸有什么。

    风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将泡泡糖抓起来:“好了,你坐吧。”

    青年坐下,将导盲棍折叠起来装在兜里,朝风严方向看了看:“那天看我的人是你吗?”

    风严喉头一哽,更紧张了,他有些无措地移开目光,说不出话。

    青年见他不说话,尴尬地笑笑:“可能我认错了,不好意思。”

    风严看他歉意的笑脸,突然脱口而出:“是我,你怎么知道?”

    青年又笑了,这回笑得挺开心,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会儿?”

    风严在青年身旁坐下。

    青年道:“有人看我,我有感觉。”

    风严尴尬得“啊”了一声。

    青年想了想笑道:“还有一个原因,你身上有奶油味儿。”

    “是吗,”风严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抬胳膊闻了闻,“好像是有点儿。”

    “会做还是爱吃?”

    风严笑道:“爱吃也不能天天吃呀,我在糕点店上班。”

    青年道:“我猜也是。”

    风严笑而不语,渐渐放松下来。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为啥看我?”

    风严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见过瞎子?”

    风严想了想:“...没见过天天到公园打卡的...”

    青年笑道:“我在这上班。”

    风严笑道:“做什么工作?”

    青年正色道:“为南湖公园增添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风严点点头:“嗯,不得了。”心想,确实,一眼就被我发现了。

    青年道:“我叫伍越。”

    风严下意识道:“我叫风严,姓风的风,姓严的严。”

    “今天谢谢你。”

    “小事儿。”

    伍越笑了笑。

    过了五六分钟,风严道:“我先走了,还得上班。”

    伍越向他所在方向看了看:“慢点。”

    “你还坐一会儿?”

    伍越道:“坐一会儿,我家离得近。”

    “行,走了。”

    “再见。”

    “再见。”

    当天晚上,风严又失眠了,躺在床上,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白天与伍越之间的那几句对话,逐条分析起来。

    最后风严总结,发挥失常,还是太紧张了,紧张个啥!

    风严啧了一声,尴尬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大手抓住了被角。

    好几句回答的不完美,风严自己在脑中数落自己,人家说完自己名字,你就说你名字就得了,还姓风的风,姓严的严,怎么那么多废话?你就说姓严的严,人家知道你是严是闫还是言?

    风严忍不住咬了咬牙,还有,干嘛那么着急走,还没到点呢就跑了!风严真想给自己个嘴巴,没出息!

    风严又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无力地想,不管怎么说,今天也算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他和伍越终于说上话了!

    4.大爷的眼睛是雪亮的

    第二天中午,风严又去了。

    伍越已经坐在了长椅上,风严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笑着打了声招呼。

    伍越道:“吃完饭了?”

    “嗯,吃完了,你呢?”

    “我一天两顿,早上吃了。”

    “不饿吗?”风严有些惊讶。

    伍越笑了笑:“我一天也没什么运动量,不饿。”

    风严拍了拍伍越瘦削的肩膀:“太瘦了,多吃点。”

    伍越笑而不语。

    风严道:“想运动吗,咱俩可以一起。”

    伍越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风严发现,伍越的笑很有感染力,看着特别温暖特别清澈,他忍不住问:“你是最近生病了看不见,还是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

    风严沉默片刻,接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伍越微微偏头等着风严继续说。

    “一个小说里的人物。”

    伍越笑了:“你说的不会是花满楼吧...”

    风严有些惊讶:“你知道?”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故事我可没少听,我妈给我念的。”

    风严笑道:“我特喜欢陆小凤传奇,里面最喜欢的人物就是花满楼。”

    伍越笑了笑,但神色有些黯然:“我和花满楼除了都是瞎子,没任何相似之处。”

    风严道:“你们都挺帅,都爱笑。”

    伍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叹了口气:“行吧。”

    风严在伍越脸上看到一丝沮丧,心里莫名一慌,赶紧转移话题:“我也挺帅的。”

    笑容又回到了伍越的脸上:“自吹自擂?”

    风严肃然道:“真的。”

    伍越笑着点头:“好好好。”

    “啧,怎么还不信呢?”风严说着伸手扯了一下伍越的胳膊,拉着伍越站了起来,“不信咱们问问路边的大爷。”说着领着他往旁边不远的树下走去。

    树下两个大爷正在棋盘上大杀四方,周围围着四五个看热闹的,风严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找了个看着就面善的大爷:“大爷,您看我长得帅不?”

    大爷闻言眼中爬上笑意,看看两人:“这小伙子,我家可没孙女。”

    风严脸一红:“哎呀,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他说我长得帅,他不信,您做个证,说句公道话。”

    大爷眼中笑意更深:“啊,帅,精神!”

    “你看看!”风严胳膊肘一怼伍越,“大爷的眼睛是雪亮的。”

    “哎呀,行了,”伍越笑得脸都快僵了,往旁边一转就想走,“你可真是有病!”

    身后大爷接道:“不过没这小伙子帅。”

    风严噎了一下:“大爷,您也不用太雪亮了。”

    伍越笑道:“谢谢大爷。”

    大爷哈哈一笑,向风严道:“你扶着他点,道上这砖有的不平,扶着他溜达溜达,天天往那一坐不好,多动动好。”

    “明白,谢谢!”风严明明被伍越说了有病,可这心里就是控制不住的美滋滋的,他扶着伍越,贱兮兮道,“怎么样,走走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伍越拍拍风严的手,一字一顿道:“怎敢劳烦风大帅哥。”

    “诶,”风严装模作样一拉长音,“这是风某的荣幸!”

    伍越笑起来,两人还没往前走几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哥!”

    伍越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淡淡笑道:“婷婷,放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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