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镜水月来秋月如雪,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

    江辞鱼的话掷地有声的砸在夜空里,眼波冷绝清如许。

    夜色沉寂,雕花窗边秋月皎皎。

    陆渊喉结滚动,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

    “如此,沈鸢姑娘觉得应当如何?”

    是试探,还是算计?

    江辞鱼沉默的盯着他,明眸却是坦荡赤诚。

    她一字一句道:“还请王爷收回成命,还边月姐姐自由身!至于城中的流言……。”

    江辞鱼顿了顿,她深知这流言的危害。绝不是能任其发展,不理睬就能解决的。

    流言亦是把杀人的慢性毒药。

    况且还是在恪守封建礼教的古代。

    “至于这城中的流言,我……,奴婢会尽力遏制的!奴婢只求王爷不要答应那歹人的荒唐请求!”

    此刻,陆渊逼人的视线睇了过来。他缓缓提步朝江辞鱼靠近。

    “就凭你?”

    “你有什么把握能让边月全身而退?又有什么能力能遏住这长安城外的恶言?!”

    “你知道对于一个女子来讲,清白的名声意味着什么吗?!”陆渊缓缓朝她逼近,眼底如寒窑般森冷。

    江辞鱼一时被他周遭散发出的冷冽气场摄住,定定的看着他。

    陆渊薄唇轻启,冰冷的眼神掠过她的眼角,“我告诉你,那意味着她有资格获得光明的未来,有资格去寻求一段美满的婚姻,有资格安然的度过后半生。”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陆渊的眼神像带刺的荆棘,一寸一寸的刺向她。

    “你知道对于一个污名在外的女子,世人对她的恶意有大么?她要独自忍受众人人的千夫所指,恶语相向。孤独地度此余生,又有谁能坦然接受?!”

    名声?

    江辞鱼眼眸轻抬,忿忿振声,她笔直的目光坦荡与陆渊对峙:“所以呢?!王爷?所以为了不受流言的困扰,不凄惨的度过余生,就要让边月姐姐妥协吗?!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不主理公道,将那歹人送去官府。反倒因为这些礼教的掣肘,而让一个无辜的人去抗下所有后果?”

    “世人为女子定下身家清白的规矩,让女子把自己的名声和清白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这种礼教就对么?!为什么要呵责女子要守身如玉,要洁身自好,要身家清白。”

    “而男子可以日日喝花酒,逛青楼。却还被世人接受,还坦然放纵?!这时怎么就无人和男子讲名声,身家清白云云了。”

    “王爷,为什么?!”

    江辞鱼愤愤的目光如一团炙热的火焰,飞龙走蛇般要将四周的桎梏烧个干净!

    陆渊沉默的凝视着她,从女子执拗的眸光中,他似乎还窥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而这丝挑衅不只是针对他的,她的眸光之深,怒火之盛,她挑衅的是这周遭所有不平的规矩!

    气氛一时冷滞。

    忽地,陆渊眸底闪过一抹动容的微光。只一瞬,幽深的双眸随即恢复了冷静。

    “沈鸢姑娘。”男子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他的声线极具穿透力,清冷肃然。

    “不必做戏了。”

    这道琉璃玉碎的声音掷地响起,传入江辞鱼耳中却是凭空一道霹雳雷霆。

    做………戏

    她眼中的色彩,肉眼可见的从愤怒不平转为了震惊,还是深受震撼的震惊!

    “做……戏?”江辞鱼随着他的余音,艰难吐出二字。

    如果允许的话,她真的想当场口吐鲜血!以示清白!

    她惊讶受伤的眸子直直盯着陆渊,过了好一阵,江辞鱼才缓缓挨过劲儿来。

    她长叹一口气,缓缓垂下了脑袋。

    与刚刚底气十足的对峙判若两人。

    “王爷,您不信任我,哦,不。您不信任奴婢,奴婢可以理解。额……。”

    江辞鱼抬眸,眼睛灵动溢彩的转了转。现在当下之急,是先打消陆渊对她的敌意和戒备之心。

    怎么做呢……

    该用什么理由向他解释,自己现在根本就不是靖王的人呢。

    哦!有了!

    “奴婢…,奴婢愿和您坦白相告。”江辞鱼执拗的小脸软了下去,眼底闪着灼热的赤诚:“奴婢原先确是靖王的人,不过并非是靖王的心腹,只是个身份卑微,端茶倒水的粗使婢女罢了。”

    江辞鱼说着,抬眼观察着陆渊的表情。

    男子侧眸窥向窗外,面色平静无波。

    江辞鱼脑瓜子转的飞快,怎么短时间内能博取他的信任,而且又是他不得不认同的理由呢……

    “不瞒您说,王爷。靖王派我来之前,确实向奴婢下达了要监视您举动的命令,奴婢感恩靖王府的栽培,对王爷的命令不敢违逆。”

    陆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白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阿?!江辞鱼心中暗自着急,但又不能让自己起的话题冷了场,只好又接着说下去。

    “奴婢原本是想打算谨守靖王爷的命令,以报栽培之恩的。只是……,”江辞鱼故弄玄虚的刻意停顿了半拍,余光瞄见陆渊手上的玉扳指在她停顿的瞬间,把玩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时。

    心中才稍稍安定,也不是完全没听进去嘛!

    于是江辞鱼定了定神,表情更加隆重谨慎起来,“只是有次,奴婢占卜问凶吉。哦!王爷您应当知道彭泽县吧?那里的人多以占卦卜草为生。奴婢出自彭泽,自然也习得了皮毛一二。”

    陆渊眉尖挑了挑,侧头看了她一眼,漆黑如深潭的眼底对上江辞鱼虔诚皎皎的视线。

    为了增加可信度,江辞鱼规规矩矩的空手作了个揖,十分诚恳:“家父沈仕林在彭泽是位小有名声的卜卦师,擅夜观天象,占问凶吉。”

    “王爷若不信,大可派手下去查。”

    江辞鱼说完,见陆渊敛了目光。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

    便继续拉回原题,往下铺陈:“那日出行来临安王府前,奴婢卜了一卦。可这卦象却是凶召。奴婢又接连卜了几回,都是如此。”

    “卦象显示奴婢所行之事,乃违逆天意,若强行则会为自己带来血光之灾!”江辞鱼故意往严重了讲,就怕陆渊怀疑!

    再者,古人向来是信占卜问卦一事的。

    她就不信,陆渊还能免俗?!

    江辞鱼抬眼偷偷瞄着陆渊,又极快的低下了头,诚挚道:“奴婢虽感恩靖王的恩惠,却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相搏。所以,奴婢来临安王府的这一月以来,并不敢有所动作。每日都是勤勤恳恳的尽职尽责。王爷明鉴!”

    “奴婢虽无心相助靖王,可靖王爷又再三催促让奴婢加快行动。奴婢一时犯难,索性又卜了一卦,可这回卦象所示:“东风南起,有贵人相助,乘势而上,勿失良机。”

    二卦则为:“青龙跃动,白虎潜伏,权谋之争,谨慎行事,择良主而侍。”

    江辞鱼一番巧舌,将卦象说的头头是道。一直静默着的陆渊凝目侧了过来。

    饶有兴致似的问道。

    “你倒说说,这卦辞何意?”

    江辞鱼早就料到有此一问!她哈哈,还好她作了准备。

    话说的她所说的这卦象之意并不难揣摩,凭陆渊的头脑,怎么会领悟不到呢?

    答案只有一个!

    他在继续试探自己!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江辞鱼可不带怕的!

    看本姑娘,来给你演场大的!

    下一秒,只见江辞鱼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走到雕花窗门边。伸手又是掸掸青裙,又是理理青丝的。

    还清了清嗓子。

    就在她故弄玄虚,想装逼一波时。却不料被这古代并不发达的照明蜡烛给狠狠坑了一把。

    室内只一盏烛火,外又罩着纸灯。本来光线就不好,这下就更晦暗不明了。

    以至于江辞鱼根本就没注意到,脚下凸出的石块!结果就是一个踉跄,她狼狈又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哎呦!!”江辞鱼吃痛的捂着屁股,腰间刺骨的酸痛从天灵盖袭来。好半天没起来。

    刚刚那股子好容易酝酿出来的文人雅气,大神风范,也一并荡然无存了!

    “沈鸢姑娘?”冥暗的烛火下,男子宽润的手掌伸了过来。一只手从身后抵住她的腰背,刹住她往下倒的惯性。

    而另一只手,却不带任何思索的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温凉细密的触感让江辞鱼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

    陆渊却不甚在意的一把将人捞了起来。修长如玉的手骨节分明,指节透着清冷的白。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主儿!

    江辞鱼暗暗啧啧两声。

    却正对上陆渊问询的眼睛,黑潭般的眼眸闪出一抹极浅的讽笑。

    江辞鱼默默翻了个白眼,你就没有栽过跟头吗?!

    不过经过这一摔,倒是将两人之间隔膜的距离给拉近了不少。

    陆渊甩了甩黑色玄袍,卓然的身姿立于月色下,丰神俊朗。

    “所以,你的意思是,卜卦问吉凶。而卦象显示,本王——,才是你的最佳选择,是么?”

    江辞鱼赤诚如一汪清泉的目光,黏在陆渊俊美的脸上一动不动。紧接着,坚定地冲他点了点头。

    “王爷,为表奴婢的忠心。边月姑娘的事奴婢有一法子,虽非万全之策,却也能保边月姑娘无恙,还能给那歹人吃个教训!”

    “此事若成了,奴婢只求王爷能给予奴婢三分信任即可。此事若不成,那奴婢……性命生死,谨有王爷定夺。”

    女子信誓旦旦,目光如炬。倒真有几分沙场征战的飒爽英姿。

    一时间,陆渊竟不知她这灵动的皮囊下,究竟几分真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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