踯躅

    不知过了多久,周星瞳才从恋恋不舍地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离开。

    纪颜予看向她的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此刻写满了温柔,他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声音柔软得不行:“好啦,不哭了,这下真成小美人鱼了。”

    周星瞳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带了些疑惑的眼神:“嗯?”

    “你今天的打扮啊,”纪颜予柔声打趣道,“不像小美人鱼吗?”。

    周星瞳无意识噘嘴,小声嘴硬道:“不像。”

    纪颜予笑了笑,伸手帮她整理额前凌乱的碎发。

    “嗯哼嗯哼。”靠在门边五官深邃的男人假装咳嗽了下。

    周星瞳转头对上来人的视线:“哥?你还没走啊?”

    穆思许:……

    穆思许无奈又好笑道:“丫头,你也太没良心了,好心送你过来就把我丢在后边。”

    周星瞳向他吐了个舌头,逐渐绽开笑颜:“我这不是着急嘛。”

    周星瞳又扭头对上纪颜予略带疑惑的目光,接着开口:“哦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穆思许。思许哥,这是我朋友纪颜予,是我们系大二的。”

    穆思许眉尾微挑,走到纪颜予面前率先伸出手:“你好。”

    纪颜予也礼貌回握,颔首问候。

    “要走了吗?”穆思许看向周星瞳。

    闻言,周星瞳也同样看向纪颜予,用更柔软的声调询问道:“医生都交代完了吗?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他说没什么大碍,现在上完药可以回家了,注意伤口不要沾水就行。”纪颜予回答道。

    穆思许撩起眼皮,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思索片刻后提议道:“那你们今晚先去我家住吧。”

    对上二人疑惑的目光,穆思许接着解释道:“你俩今天都挺累的吧,早点休息比较好。”

    周星瞳觉得这样会不会太麻烦穆思许,她刚要开口,她的担忧就被穆思许接下来的话所消散:“不麻烦。”

    听到他都这么说了,周星瞳也就不想拒绝了,她转眼看向纪颜予,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用软糯糯的声线恳求道:“去吧。”

    纪颜予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唇角上扬,心情如沐春风,颔首表示同意。

    三人晚上十一点左右到了穆思许名下的公寓。

    穆思许名下其实在市区有一座依山傍水的庄园,但离他的公司有近两小时车程,所以他在公司附近买了栋公寓,特别忙的时候就在这个公寓里住。

    虽然只是随便买的,但是这个公寓看起来可一点也不“随便”。

    装潢简约黑白,具有含蓄内敛的高级感。挑空的客厅设计和大片落地窗,采光极致,视野绝佳。搭配暖黄色灯光,温馨雅致。

    在玄关处更换拖鞋时,因为一天的奔波劳累和身体上所受的疼痛,纪颜予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不禁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周星瞳温柔地问。

    “有点。”纪颜予尴尬笑了笑。

    周星瞳转头问穆思许:“哥,客房在哪?”

    “我带他去,你在客厅先坐一会儿,待会儿程飞会送东西过来。”穆思许接着看向纪颜予,“跟我来吧。”

    穆思许把纪颜予带到卧室后,拿了套黑色真丝睡衣递给他:“我新买的,应该合适你的尺码。”

    纪颜予双手接过,微微躬身致谢。

    在穆思许带上门离开前,他倏然开口:“你对她是认真的吗?”

    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击中了纪颜予内心多次差点就要对周星瞳说出的话语。

    他顿了顿,片刻后果断接话:“认真的,永远不想分手的那种。”

    穆思许轻笑一声,轻轻带上了门。

    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先是突然接到了纪辰的电话,再是回到家又被他打了一顿,接着是一如既往地去医院挂号,然后是周星瞳抱着自己在医院哭,再然后……

    纪颜予疲惫不堪,意识逐渐朦胧。

    半梦半醒间,他回忆起了一年前,他被炽烈灼烧的那个夏天。

    2018年,夏。

    蝉鸣声还在六月的天空里回响,比往常哪一年都更聒噪。窗外的阳光穿梭于疯长的枝桠和树藤之间,在地上印满了大大小小的光斑。微风轻拂过潮湿的海边,带来海盐味的清爽。

    屋内,一个妇人正在打扫房间。

    一头长发被随意盘起,岁月在她白皙无暇的皮肤上留下痕迹,但却依然风韵犹存。要说时间给她最大的改变是什么,那肯定是她原本灿若繁星的一双眸子,现在已经黯淡无光,如一潭死水,里面有化不尽的悲怆与绝望。还有当初那个为爱奋不顾身离家的一腔孤勇,终成了又一个困住她多年的牢笼。

    突然,她停下来正在忙碌的动作,转身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下。眉心紧皱,单手捂着后腰,直到后腰上的疼痛慢慢淡去,她的眉心才逐渐舒展。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门外越发明显的轻快脚步声,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看见了心里念着的那人。

    “妈!”纪颜予冲进门,一路小跑到妇人面前:“你看我新染的头发好看吗?”

    今天上午游弋拉着纪颜予去理发店染了个新发色,说是为了纪念十二年寒窗苦读的结束。

    纪颜予倒也很乐意,觉得这也是个蛮新奇的体验,而且事实证明这“体验结果”还蛮不错的。

    他染的是银白发色。纪颜予本身面部骨感强,骨肉比绝佳,不笑的时候就是偏冷的脸,银白的发色给他更添一种神秘、高冷感。冷白的肤色和不画而红的薄唇,给人一种不符合他性格的,生人勿进的疏离感和养尊处优的贵气感。可是少年宽松白T和休闲黑色长裤的穿搭,加上常常挂在脸上的阳光灿烂的笑容,又给人感觉少年意气风发,自由野性。

    颜雪看着眼前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奶团子,心里有为他这些年来的飞速成长感到骄傲和欣慰,但更多的是遗憾她已经想不起眼前的少年是如何成长成现在这样的。

    明明心里酸涩得厉害,她还是抑制住了这份感伤,脸上堆出笑容,用手轻轻抚摸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的脸:“我的儿子,怎么样都好看。”

    她接着用轻快的语气继续说:“不过妈妈还是喜欢你黑色的头发,现在染发了倒像个小大人了,说不定哪天就被谁家的姑娘拐跑了。”

    纪颜予唇角上扬,脸上笑意更盛:“哪里会,您儿子我还不想谈恋爱呢。”

    颜雪轻轻点了点他的脑门:“说什么傻话!你这个年纪,就要放肆去谈场恋爱才好。不然妈妈不在了,以后谁照顾你啊。”

    纪颜予努了努嘴:“妈,您就别担心了。您把您儿子生的这么帅,还愁找不到女朋友吗?”

    “臭小子。”颜雪作势拍了他一下。

    “咚咚。”敲门声响起。

    纪颜予开门看见游弋站在门口。

    “阿姨好。”游弋进门就问候了颜雪。

    “游弋来啦,是要跟我们颜予去玩吗?”

    “对了,妈,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们班男生约着去九苍岛玩两天,就当毕业旅行了。”纪颜予解释道。

    “现在吗?”

    “嗯。”纪颜予点了点头。

    说完纪颜予就回屋收拾东西,这时颜雪走到他身边将三百块钱塞进他的手心。

    纪颜予连忙阻止:“妈,你不用给我钱,我的钱够用了。”

    颜雪将纪颜予的手指一根一根弯曲握紧那些钱,只是笑着说:“必须拿着,不接受反驳。”

    “遵命!”

    收拾完东西,纪颜予在家门口跟颜雪告别:“妈,那我们走了。”

    这一次颜雪没有跟以往每一次纪颜予离家时一样立即回复“知道了,快去吧”,而是给了他一个拥抱,轻轻柔柔地交代:“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虽然那时纪颜予觉得自己的妈妈今天有些怪怪的,但他并没有起疑,只是笑着跟她告别“妈,再见。”

    谁想,这就成为了他们最后一次再见。

    纪颜予从九苍岛回来那天,看见他家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救护车和警车停在道路边。医护人员,警务人员,还有很多围观的街坊领居,都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啊?”

    “好像有人跳楼了。”

    “跳楼了,死人了。”

    “男的女的?”

    “好像就是三楼的住户,叫颜……颜雪的。”

    “啊,不会吧?”

    “就是她。”

    ……

    现场声音嘈杂,混杂了警笛声和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被提起,纪颜予内心惊恐万分,不断地否定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想。

    不会的,不会的……

    他一遍遍重复,试图由此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让一下!让一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一路小跑往救护车上赶,红艳的色彩淋湿了担架床白色的床单,刺眼的血色沿着担架行进的方向一路蔓延,似是在暗示生命的消逝。那个躺在担架上的人露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的银镯闪烁着光芒。

    只是一眼,纪颜予就认出来了那是属于谁的。

    纪颜予一直以来都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就算是父亲的常年家暴,学校高三一场接一场的模拟考试,他也能很快地调整好自己,就像是他从未被那些影响过一样。可是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冷静理智顿时消失殆尽,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拉开警戒线,用尽全力往救护车跑去,却被警察拦下,问他是谁,他跟死者什么关系,让他冷静。

    纪颜予却发了疯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大喊:“妈!”

    一遍比一遍大声,一次比一次绝望。

    他的大脑像是已经紊乱的电脑中枢,不能运作,不能思考。

    他记不清那一天的他有多么的歇斯底里,多么的绝望无助,只记得那夜的风格外的寒冷,眼前的景象格外的刺眼。

    几天后,他把他妈妈留给他上大学的钱,全部用来办了葬礼。

    纪颜予跪在灵堂前,眼睛里黯淡无光,布满红血丝;脸庞消瘦到可以看出面颊骨。

    他的脑海中不断播放那天的场景——警戒线前围观的人群,蓝红的警车灯伴随着警笛声闪烁,医务工作者将被红艳的色彩淋湿的担架床往车上抬……

    此刻的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许无计可施就是他的答案。

    在那之后,他将头发染回黑色,努力生活,成了别人眼中完美无缺的人,用完美的伪装掩饰内心的千疮百孔。

    那个黑发的少年回来了,可疼他的人,他却再也见不到了。

    纪颜予猛地从噩梦里惊醒。

    眼角留下的生理性眼泪和急促的呼吸,颤抖的身体,无一不在提醒着他那段回忆是多么的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周星瞳没一会儿就听见门铃响,程飞提了两大袋东西站在门口,声音亲和:“小姐,这是少爷让我给你准备的睡衣和明天出门的衣服。”

    “啊?”周星瞳略带惊讶的接过。

    “是我让他买的。”穆思许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我家没合适你穿的衣服,你不会想穿这身睡觉吧?快去换。”

    “哦。”

    等周星瞳换好睡衣,穆思许刚好从厨房里煮完面出来。

    穆思许抬眼看向来人,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吃面。”

    闻言,周星瞳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餐桌前:“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穆思许笑了笑:“那种宴会上本来也吃不了什么。”

    吃着吃着,穆思许倏然出声:“你喜欢他?”

    周星瞳拿筷子夹面的手顿时停在空中,她“嗯”了一声,才接着把面送入口中。

    “有多喜欢?”

    “除了他以外,我没有想过跟其他人在一起。”

    穆思许对上周星瞳诚挚的眼神,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穆思许这样不追根究底的态度反倒让周星瞳感到困惑,她眨了巴眼睛:“你不问了吗?”

    “问什么?你既然做出选择了,作为哥哥的身份也好,作为旁观者的身份也好,我都没有资格管你。我能做的,就是支持你,还有在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向你伸出手,那就够了。”

    周星瞳嘴角上扬,眼睛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谢谢哥哥。”

    穆思许凤眼微眯,眸底闪着疑惑的光芒:“不过他今天到底为什么受伤啊,不会有什么仇家吧?”

    “我不知道。”周星瞳摇了摇头。

    “不打算问?”

    周星瞳将口中的面咽下后回答:“不打算。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阴暗面,不想被他人知晓的那一面。他不说,那我就不问。”

    穆思许点点头,了然于胸:“星星,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和善解人意,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可是你有想过吗,或许在爱情里你这样做,你们之间就永远都隔着一道沟无法跨越。那他在你心里,除了你喜欢他,好像跟你其他朋友也没什么不一样。”

    周星瞳一哽,不语。

    穆思许的眸色柔软了几分:“爱,是要共享甜与苦的。无论是哪种感情。”

    “哥,我知道了。”周星瞳离座起身,“多谢招待,我上楼睡觉了。”

    周星瞳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心潮澎湃。

    她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问题想知道答案。

    但除了那个人,谁也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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