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无奈之下，她只好偷偷跑出一字院找李照月。可她把周边的城镇都找遍了，连李照月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估算着李照月能走到的最大范围，来到了一个小城镇。街上的人不多，她背着剑，站在一个包子摊对面，询问着李照月的下落。
“要一个包子。”
“给您，拿好。”
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猛地转头望去。
层层人影中，李照月捧着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着。
林羡的目光太强烈，以至于李照月一抬头就发现了她。包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她转身就往小巷子里冲。
“哎，小师妹！”林羡大喊一声，立即追了上去。李照月没想到林羡会出现在这里，慌不择路，到最后竟然自己跑进了死胡同。
林羡一个空中翻滚，立在死胡同的墙头，凝望着地面上慌乱的李照月。
“小师妹，跟我回去。”她大声喝道。
李照月抿抿唇，掉头就跑。林羡脚尖轻点，飞身落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师妹，跟我回去吧。”她恳求道。
李照月摇摇头，把刚才慌乱中落到地下的罗盘捡起来，小心放到衣服里，平静地望着林羡道：“我现在过的也很好，不用回去。那日是我情绪太过激动，无意中伤了师姐你，我向你说声对不起。”说着就对林羡弯下了腰。
“哪里过得好？”林羡看着她，突然生气道。李照月低着头握紧拳头，沉默不语。
“师姐你知道我是怎么被师父收为徒弟的吗？”她重新直起腰，问道。还没等林羡问出口，她便自顾自道：“我出生时就有高人说我命不好，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所以我幼年就被父母抛弃，从小就混在街边的乞丐堆中，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了。直到师父的出现，她教我读书习字，教我练剑修炼。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林羡难过地望着她，嘴唇蠕动着，最后吐出一句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师姐。是我想要的太多，我只想要一个家，想要爱我的师父。我根本不想学剑法，不想变得厉害。可是只有我变得厉害师父才会正眼瞧我，我才会在她的身上感知到赞扬，和一点点爱。”
她红着眼睛往后退，继续道：“可是我发现师父从来都只是把我当作笨蛋，蠢货，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家人。那我留在一字院，还不如回来继续做我的乞丐。”
林羡望着她，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是泪珠，又好像是别的什么。
“谁说你没有家人，从今以后，师姐罩着你。”她仿佛没看见李照月脸上的排斥，强硬地把她的手抢了过来，攥紧，拉着她飞上了屋顶。
“学他的狗屁剑术！我们家阿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她指着天，大骂特骂。
“我以后不偷懒了，只要我好好学剑术，师父就不会苛责你了。你就放心学你的风水术吧。”
“不过还是要回去的，你的那个怪病那么危险，只有一字院的阵法能够保护你。跟我回去罢。”
“跟我回去罢，师妹。”
“跟我回去吧。”
林羡眼神坚定，表情是那么鲜活，拽着李照月的手也很紧，让她一时间忘记了那些顾虑。
“走吧。”
“走！”
“快走！”
是铺天盖地的血色，林羡的脸破碎在泪光中，用尽全力把她推了出去。
“小师妹，我……”
记忆在此刻戛然而止。李照月被一股力量震了出去。回过神之时，王坤正紧张地望着她。
“你没事吧？怎么刚才一直在喊救命？”王坤急声问道。李照月抬起头，眼底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吓了他一跳。
“我没事。”她低声道。说完从地上爬起来，绕开王坤往亭子外走去。
“哎，你去哪？”王坤急忙问道。
李照月站在亭子外，感受着刺眼的阳光，没什么感情地回答道：“我有些累了，就不等他们回来，先走了。”
刚才见李照月情况不对，薛拂青和楼观去医学院找人去了。王坤则留在这里照看李照月。
不过才一会而已，她怎么情绪变化这么大？王坤心怀疑惑，但又无法上前直接询问，只能点点头。
李照月于是往前走，因为心不在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林羡？她本该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可只要念到这个名字，心脏就会泛起一股无法克制的酸痛。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过往。所有人都在说她是祝茗唯一的弟子，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师妹。
若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她不敢继续深入想下去，急忙回到清枫院。远远地就看见许行从祝茗的院子中出来。他脸色并不是很好，可以称得上虚弱，看见李照月，笑着迎了上来。
“阿月，好巧。”
李照月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干巴巴地应声道：“是啊，好巧。”
听到她这样说话，许行的眉毛一下就皱了起来，立即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她刚一开口，下巴就被抬了起来。许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角残留的红色，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李照月连忙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否认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会哭？”
“我没有哭，我只是……”
“只是什么？”
许行执拗地望着她，执着地想找出一个答案。李照月鼻子一酸，把头轻轻搁在他胸口处，哑声道：“我不想说。”
“阿序，我不想说，可不可以不要问？”
良久，李照月感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把她往怀中拢了拢。许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住了她，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她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眼泪不由自主往下落。
当树影渐渐消失，夜色笼罩万物。李照月才从许行的怀中退出来。
微肿的眼皮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许行替她擦去多余的眼泪，温柔地捧起她的脸。
“明日就是我的生日了，阿月可千万不要忘记了。”他刻意没问她落泪的原因，反而转移了话题。
他说话的样子很委屈，好像真的怕她忘记了。李照月被逗笑了，道：“我没有忘记，礼物都准备好了。”
“哦？”许行挑眉，问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准备好了？阿月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李照月拍掉他的手，故意道：“那你若是想要我糊弄你，那我便糊弄呗，反正某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也不好让他白准备。”
许行眼睛一弯，眼疾手快地把她脸颊一挤，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故意激我了？”
李照月想效仿他，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掐住了，见状气愤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哦，原来是跟我学的呀。”许行故意拉长了声音，软绵绵的尾音像棉花，轻轻扫过她的心房，引起一阵微小的震颤。
李照月没辙了。
又过了一会，夜色完全降临，寒意也开始从地面泛上来，许行看她一眼，把她的双手都捂住了。
“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他道。
李照月笑着点点头。许行一边晃着她的手，一边说道：“那明天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来找我，我也一定会开开心心的来见你。”
“你这话说的幼稚。”
“不，一点也不幼稚，”许行认真地望着她，“阿月，陪我好好过一次生辰吧。”
他的眼睛闪闪亮亮，像落入云层的星星，引诱着她渐渐沉迷。
“好。”
和许行分别后，李照月走进自己的院子，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梨花树下喝茶的祝茗。她全无白天的冷漠，还笑着朝她招手：“阿月，快来。”
李照月沉默地走过去。
祝茗指着石桌上摆放的精致点心，柔声道：“今日去外面采买了些东西，路上见到这样好看精致的点心，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就带了些回来，快尝尝。”
李照月坐下，伸手去拿那点心。
“白天师父太着急了，说话重了些，阿月别往心里去。”祝茗面带歉疚道。李照月感受着点心的酥皮在口腔中融化，摇了摇头。
祝茗大喜，连忙把那点心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道：“阿月不怪师父就好。咱们阿月大打小就听话，特别让师父省心。师父希望你这一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风水之术和剑术都太过危险，我是心疼你才不让你学。但基本的知识咱们还是要懂的，所以我才会让你去上课，哪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啊。我也是没办法。”
点心很甜很好吃，可李照月却突然没了胃口。她近乎失神地望着她温柔可轻的师父，心想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同一个人，能露出两种完全不同的面目呢？梦境里的祝茗对自己称得上是厌恶，可现在的她又是对自己百般呵护。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让她喘不过气。李照月几乎粗暴地把点心塞进嘴里，以此来麻痹自己。这落在祝茗眼里则是她十分喜爱这些点心。
祝茗轻轻拍着她的背，嗔怪道：“慢些吃，又不是没有了。改日师父学着给你做，想吃多少有多少。”
为什么呢？李照月的眼睛模糊了。
为什么能把所有的一切都说成为她好呢？
“你不需要学习任何功法，只要师父在一天，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家阿月。”
曾经让自己安心的话语，在此刻，极尽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