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腻的感觉直冲天灵盖，她忍着强烈的呕吐感，道：“谢谢师父。”
祝茗似乎很高兴，又说了些什么话，李照月都没听。她只是不停地塞点心到嘴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祝茗一直看着前方，也没发现她在哭。
“好了，天色也不晚了，师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走了。”祝茗起身，往院子外走去。李照月没有像往常那样送她，祝茗似乎也没发现她不对劲，匆忙离开。
装着点心的盘子从桌上掉下，李照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把点心全都吐了出来。院子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过了许久才平息。
夜色无边，院中寂静无声，李照月空洞的眼神在院中那棵巨大的梨花树上绕了绕，最后绕回那堵墙。
幼时的记忆在此刻突然浮现。
“阿月喜欢梨花吗？”祝茗摸摸女孩的头，笑着问道。女孩生的玉雪可爱，穿着绣满金线的鹅黄色罗裙，颈部还带着黄金项圈，头上也满是金灿灿的宝石金簪，活脱脱一个受尽宠爱的小公主。
那是小时候的她。
“我喜欢呀，师父不是说过，梨花一开，春天就来了吗？”小女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懵懂地问道。
“是呀，”祝茗笑得更加柔和，“春天是个好日子呢。”
“那便在这院中种一棵梨花树吧。”
“好！”
但梦中的那个祝茗，冷漠无情，从来不会对她笑脸相迎。
李照月浑浑噩噩地走进房间，点了灯，望向静静放在窗边桌上的罗盘。她可以看见命运树，也曾经误入过那些枝杈，看见了别人的记忆。
就像今天这样，找回自己剩余的记忆，变成完完整整的自己。
不好吗？她问自己。
可是……
她回想着祝茗温暖的神情，突然浑身都没力气了。
她不敢。
李照月第一次完完整整感受到自己的怯懦。
若是那剩余的记忆回来了，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如今的这一切？她数十年来自以为的爱，自以为的快乐，都将被彻底粉碎。
李照月躺在床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昨晚上地震了，你们感觉到了吗？”
“什么地震，你不会真信了那黑衣教说的陷落传闻吧？”
“我也感受到了，突然屋子里的东西就开始晃了，我差点以为天要塌了。”
“要我说，外面这陷落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就咱们一字院不许说，那不就是心虚吗？”
李照月刚一踏进风水院，远远就听见有人争论着什么。听起来好像是什么陷落传闻。她略一思考，往人群中走去。
“我问你，陷落传闻之前，灵人之祸是不是越来越多？那群灵人又不是蠢货，不仅会修炼还有脑子，若不是浮空岛陷落传闻是真，他们怎么可能大肆进犯？”
“据说前几日有个灵人混进了祝长老的清枫院，这可真是不得了。”
“你们为什么要信这些没有根据的事情？都只是传言而已，为何如此笃定？”
“你都说是传言了，还不准我们谈论？你可真是霸道。”
“你！”
说着说着有几人甚至开始推搡起来，李照月悄悄走开，进了学堂。不知为何，今日迟迟没有长老来上课。甚至许行也没来。
王坤从那群弟子中钻出来，走到李照月身边。昨日她那副样子实在令人担心，但王坤又不好多问些什么，只能先和她打了个招呼。
“长老今日没来授课，王师兄你知道些什么吗？”李照月问道。
王坤却突然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打了个手势示意李照月靠近自己。
“我昨晚真的感觉到震动了。就是地面上的震动！而且……”他眼睛瞪得老大，说的很夸张，“昨晚有人被灵人袭击了，就在梨香院。那灵人来的古怪，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无声无息进入弟子住处的，据说当场就见了血。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遇到这种事啧啧。”
李照月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许行，他今天没来，又住在梨香院……
她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哎，哎哎哎，你……你去哪？师妹？师妹？！”王坤大喊着，想提醒她要上课了，谁知李照月跑的太快，他来不及说完就见不着人影了。
“哎哟，真是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王坤站在原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照月朝着梨香院的方向疾行，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都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大概他们都想不通，上课时间怎么会有人往反方向跑。
李照月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确认许行的平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乌云缓缓聚集在一起，遮住了太阳。整个世界骤然暗了下来。李照月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终于，梨香院到了。
她慌不择路地撞开许行的房门，在看到床上面色苍白的他后猛地刹住，扶着门框止不住地喘气。
在某一瞬间，许行的眼神满是杀气，似乎下一刻就要提着剑削她的脑袋了。李照月顺了口气，扶着门框缓了缓，这时，许行已经移开了视线。
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把缠着绷带的手背到了身后。
“不用藏了，我都看见了。”李照月无力地扶着门，勉强站稳。
许行愣了愣，随后笑道：“不严重的，只是轻伤。”
明明是平日里经常见到的笑容，明明他看起来是那么若无其事，可李照月还是难受，难受的痛。
她小心把门关好，走到床边坐下，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自许行见她第一面起，她的眼睛总是亮亮的，没有烦恼的。她永远都是快乐的，就像盛放的向日葵，永远沐浴着阳光。可现在，那束光正摇摇欲坠，他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陌生的悲伤，还有挣扎。
但他只是移开目光，笑道：“今天是我生日，阿月要开心点。”
李照月却问：“痛吗？”
许行一愣。
“我从王坤那听说，昨天梨香院有人被灵人袭击了，是你吧？”她淡淡地陈述着事实。
许行摇摇头：“怎么会是我呢？我只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才……”
“许行你骗人。”她没有喊他阿序。那双眼睛仿佛起了雾，看的他一阵揪心。
许行低下头，把受伤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轻声道：“都说了是小伤，阿月不必担心。”
李照月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她强装轻快的声音：“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给你做。”
“阿月会做吃的？这我倒是从来都不知道。”他习惯性地逗她。李照月沉默了一瞬，认真地望着他道：“我会的，只要你想吃，我可以学着做。”
这让他有点招架不住，结巴了半天挤出个长寿面。听完他的话，李照月即刻起身，临走前回望他一眼，轻声道：“好好休息，我会尽全力做好的。”
许行呆呆地望了门口好久，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半晌，房间的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带着初日剑的楼道砚。
他同情地看许行一眼，道：“如果她发现真相，会很难过吧？”
许行收起脸上的温和，冷声道：“那就加快计划，不让她发现。”
“那正和我意。”楼道砚耸耸肩，正准备离去，腰间突然一紧，紧接着，手中的剑突然被勾了去。
他恼怒地回头，大喝一声：“干什么？“
“我一开始就说过，这把剑不是你的。“许行淡淡看他一眼。
“还给我！“楼道砚作出攻击姿态。许行没正眼瞧他，只是抚摸着剑鞘上的凹糟，轻声道：”没有我，你们根本走不到这一步，这把剑我收下了，就当作报酬。“
“你简直是强盗！“楼到砚怒吼着。
“万事万物不过交换二字，我帮你实现了愿望，理应付给我报酬。”许行道。两人僵持许久，最终还是楼到砚妥协了。
离开之前，他十分忌惮地望了许行一眼和他手里那把剑，气愤离去。
*
风水院·厨房
李照月手里揉着面团，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小师妹这是来学厨艺吗？”有弟子进来，好奇问了一嘴。
“是，做长寿面。”她笑道。
“是有人过生辰吗？谁值得小师妹这么用心啊？”那人又问道。李照月抽空扒开飘到眼前的发丝，笑道：“是很好的朋友过生辰，用心是应该的。”
那人笑着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李照月笨拙地将面团切开，回想着刚才厨娘姐姐教的办法，开始缓慢拉开面团。
面条真是不好做，临到傍晚，她才勉强做好一碗。这大概是她这一下午里做的最好的了。李照月反复检查面条，发现没有断裂后才放心地下了锅。
“加鸡蛋，青菜，肉……”她正往里不停下着东西，身后的厨娘走过来，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是希望吃面的人什么都能吃到吗？”厨娘走过来，笑道。
李照月脸一红，道：“我……我原来是想顺道着做些小菜的，可是时间不够了，我就都下到锅里了……”
“这大概是我看过的最丰盛的长寿面了，别担心，他一定会喜欢的。”
夏日的夜晚总是带着慵懒的滋味。许行在院子里摆好桌椅，看着李照月把一个盖的严严实实的大碗端上来，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了。”他笑道。
李照月脸一红，轻咳几声，正色道：“我……我第一次给别人做长寿面，当然……当然和普通的不一样，你……你凑合着吃吧。”
黄昏的余韵将整个院子染成了淡色的黄，李照月面朝着太阳，发间的黄金簪子反射出耀眼的光。她撑头朝他看来，发簪尾部的铃兰花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山间清泉流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和此时朦胧迷幻的暮光揉在一起，让他目眩神迷。
扑通——扑通——
谁的心飞快地颤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风很凉，树影很多，他的眼神藏在暗色里，汹涌的，无法克制的阴暗渐渐滋长。
李照月并未察觉，只是期待地望着他，笑道：“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