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悄然而至,送别此番人马时,是个更深露重的清晨。
篝火重重,兵甲寒肃,三公九卿按制度伴帝送别,以此来壮军心。可秦晞身子薄弱,只有孙承宣、郑暮、吴坚以及沈婷和太傅萧仁陪着秦凝在城门作别将领。
吴策斜躺在城门高处吃石榴,颇有趣味的看着此景折柳送别。辞行文王队伍并不是他的职责,但守城是防城司的任务,自数日前得圣皇作别人马于东城门的诏令,他巴巴起来个大早不敢怠慢。
白谨落身形娇小隐在人群里,偷偷注视着孙承宣,他目光均匀扫过眼前诸将,在文王前多停留几分,并未多分一毫与她。
秦凝说着鼓舞军心的话,又上演完母子情深的戏码,这才赐旨开城送他们离去。
“孙大人?”
马蹄扬起沙石混成的灰尘,夜色薄凉之中更添起朦胧之感,车队渐行渐远,队伍内林立数人,可孙承宣只看得见墨色行军服装点的岁欢,她身子实在单薄,他不敢移开眼睛,生怕一瞬之内,她再度遁逃。
郑暮上前几步,欲同孙承宣说话,这才发现他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凉风穿入其广袖之内,大红的官服嵌在青冷的城门之间,倒是别有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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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观棋将帐子拢起来,秦晞这才慵懒掀开被褥。
“走了?”
观棋点头,而后便转身遣退侍候诸人,自袖中将方才得的密报呈上去。秦晞打量着装载小桶上赫然印着拆字密语,就深知此物乃机密阁出来的大燕谍报,就搁下篦箕入暗格取天启簿来解密。
密文是特殊药水所书,须配以同制蜡烛方才能显现,秦晞拆开竹筒后就递与观棋烤就,自己则转入屏风后穿衣。
“有意思,”待她坐稳当后,观棋先将密报给秦晞,才替她梳妆起来,只听秦晞说:“这大燕内政乱成这般,三公主却依旧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入我南岐,而后失去踪迹。”
说毕,密报也随之化作灰烬。
“观棋,去查查。”秦晞将口脂拿起,抿完后,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观棋并未领命离开,而是皱眉请示:若是有异,户部该上报,城门处也应有登记,却没有一人来报大人,可要一道查查?
秦晞轻合上玉瓷坛,笑道:“傻丫头,落魄皇孙也是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必定会躲着这两处走,吴三少又是个没有心眼的人,自然留心不周全。”
她戴毕熏香,又说:“你倒是提醒了我,若有人真心要做什么,从这两处查实在找不出踪迹,皇恩堡流民众多,也不是人人都落户造册的。不过,那里蛇鼠成群,疫病肆虐,这位亡国公主恐是呆不下去的。”
秦晞疑惑的不仅仅是大燕逃亡前来的公主,更有如今新贵扎手的白谨落,她翻过此人户籍族谱,半点纰漏都不曾查到,堪比模范完美,处处可搜得佐证,简直天衣无缝。
但往往如此,便更显人迹,秦晞绝不是轻易就得麻痹的,白谨落的身份她还会进一步核实。而眼下钳制大燕的绝佳机会,翻转整个昭都都要寻公主出来。
堂内是她喜爱的木芙蓉香气,秦晞踱步,问:“我朝同大燕流通货币不一,她若贸然更换户部定会有所警觉,而且既是出逃便带不了过多盘缠,跋山涉水到这也该是花个精光了。”
“是了,是了!”秦晞放下茶盏,噔时目不转睛的盯着不久前才赎回被秦善抵押的花瓶,说:“金银首饰也可换钱,人总是要安身的,既是皇室的财物那便不难认。”
“去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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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不是休沐时节,但文王一行西出,圣皇为表慈母之心,免罢今日诸事,满朝上下修整一日。孙承宣心下烦闷,踱步之间已至城郊。
此处他极为熟悉,再往前四五里,就是上林诏狱。
恍惚之间,再回当年从军征战前夜。
姚大人受高中丞所托,在上林诏狱内对孙承宣多有招抚,只是捡些轻巧木匠的活让他供给,甚至提供单独屋舍庇护,又亲自授业教育,算得上姚越峰的关门弟子。他天生聪慧,姚越峰是十分喜爱这个徒弟,他又誓死要替父伸冤,只短短几载,骨瘦嶙峋的少年已养成卦象都看不穿的心思。
那日兴起,醉酒之后,姚越峰不防,袒露当年一切。
秦凝的皇位如何来的?
自是主少国疑,孙丞相力挺其垂帘听政,颇得秦凝信任。
而那位年少的皇子就是本该入大燕为质的赵伸。
当日秦国公贵为一国国舅,兼领太尉一职,兵权在握和孙丞相亦多是和睦交好。海内鼎沸,二人联手降下甘霖得以平定,眼看南岐运势逐渐恢复到太宗盛世。可赵伸此人,多病且庸蠢,整日只能依靠汤药过活,总觉着世人都要害他。
康灵帝有一同胞弟弟,名世安字长顺,封地于西北景辰,即景辰王是也。
此人战功赫赫,功标青史,却是个极其情深意重者。景辰王妃于氏,是个二嫁妇。因自己身子孱弱,并不适合生养,成婚三载依然受夫家休退,可赵世安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三书六礼聘她为妻。
但恩爱不过四载,于氏溘然长逝,时年二十三岁。自此王爷再未娶妻,亦无姬妾,膝下无子。
康灵帝亡时,他尚在北境伏击蒙驽一族,未及见兄长棺椁,便天人永隔。待闻得秦氏垂帘时,就请旨入京,言:‘国虽易主,礼不可违。’,要上昭都参拜新君,故而大军压境,浩浩荡南下。
再后来,中秋之夜,乐声竞奏,文官武将衣袍灿烂,临水轮次把盏,献酬交错。众目睽睽之下,赵伸突然撒手人寰。正人仰马翻措手不及之际,又闻得秦国公投井自缢,一时宫中数人卷款逃窜。
阃以内,再无主。
幸得当时的御林军总统令萧燃,力挽狂澜耗尽心思方才稍稍稳住局面。同夜,月朗星稀之际,孙丞相奉召入大内,却再没出来。
父亲兢兢业业一生,留下的只剩罪名。连同他尸身一道消逝的,除了韩太傅和皇长孙赵辞,就是那个传旨的小内人。姚越峰同高禾一道寻过,事发后,他卷重金回到故土,却在半路骤然失了踪迹,百般寻求不得,线索自此断开消失不见。
好在,南岐律法并无连坐,秦凝匆匆被扶坐上帝位,初立朝堂人心不稳,景辰王大军既近,加之孙丞相又在进宫之前,签下和离书,孙母和孙承谦才得以保全,有了今日苦心孤诣残留的一番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