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英把饭盒往黄雪莲手里一塞:“你先回去,让孩子们趁热吃上。”她朝前面努了努嘴,“我上去看看情况。”
黄雪莲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好,兰英姐,那你早点回来。”
马路对面,男人一把抢过钱,吐了口唾沫:“就这么点?你糊弄鬼呢!”他粗鲁地数了数,突然暴怒,“连瓶酒钱都不够!”
“求你了,我就这些工资,你先拿着吧!”周素芬的声音带着哭腔。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男人拽着周素芬的头发就往巷子里拖:“看老子今天不教训你!”
“啊!救命,”周素芬的惨叫像刀子一样划破午后的宁静。
冯兰英再也忍不住,抄起路边的扫把就冲了过去:“住手!”
男人一愣,醉醺醺地眯起眼:“哪来的娘们多管闲事?”
“我是县文化局的职工!”冯兰英挺直腰板,“你再不放手,我马上报警!现在严打期间,信不信让你吃枪子儿?”
男人被唬住了,悻悻地松开手:“呸!算你走运!”他踹了周素芬一脚,摇摇晃晃地走了。
周素芬瘫坐在地上,脸上挂着泪痕和血迹。冯兰英伸手想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谁要你假好心!”周素芬声音嘶哑,“看我笑话是不是?”
“周同志。”
“滚!”周素芬踉跄着爬起来,眼神凶狠得像头受伤的母狼,“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管!”
冯兰英还想说什么,周素芬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她皱了皱眉,虽然心疼她被人打,可到底是她自己也不醒悟,自己能帮一把,帮不了每一把。
下午的绣房里,章琼华说晚上带大家吃饺子,算是之前感谢她们帮忙完成任务,大家一听,顿时高兴得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真的?”宋翠兰第一个跳起来,“章主任,我要韭菜鸡蛋馅儿的!”
“我想吃猪肉馅儿的…”
“得早点去占位置,”
周素芬此刻才回来,一瘸一拐的,脸色有些青,屋里突然安静了一瞬,又响起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她皱眉。
她们在说什么?
是不是在背后议论自己被男人打了的事?
肯定是冯兰英这个长舌妇在背后嚼舌根,她肯定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就在这儿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她盯着众人脸上的笑意,更是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冯兰英专注地穿针引线,忽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刺来。抬头一看,周素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针,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有些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周素芬突然高声说道,手里的绣花针狠狠戳进布料,“整天在背后嚼舌根,专管别人家的闲事!”
冯兰英一脸茫然:“周婶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装什么装!”周素芬猛地站起来,绣绷“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我警告你冯兰英,少在背后编排我的事!”
何秋月连忙打圆场:“素芬姐,兰英她什么都没说啊,”
“放屁!”周素芬指着正在窃窃私语的几个女工,“那她们在议论什么?来,大声说出来!”
“我们,我们是在说晚上章主任要请吃饭的事,感谢我们昨天帮忙赶工,”
顿时一片寂静。周素芬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但仍旧梗着脖子:“哼!谁知道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说别的!冯兰英,你少在这儿装好人!”
冯兰英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绣针:“周素芬,你莫名其妙。我好心帮你,你倒打一耙。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就是!”黄雪莲突然插嘴,声音清脆得像银铃,“有些人啊,自己做了亏心事,才会遭报应。看这一身伤,指不定是偷东西被人打的呢!”
周素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黄雪莲:“你个小贱人!”
黄雪莲毫不畏惧地瞪回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倔强:“怎么?被我说中了?”
“都别吵了!”章琼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干活时间吵什么吵!周素芬,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别在这儿闹事!”
周素芬狠狠地把绣绷摔在桌上,这才不情不愿咬牙坐下。黄雪莲冲她做了个鬼脸,转头对冯兰英小声说:“兰英姐,你别理她。我看她就是人坏看什么都坏,心脏看什么都脏。”
冯兰英摇摇头,重新拿起绣针:“别管她了雪莲妹子,干活吧。”
县文化局食堂里蒸汽氤氲,大铁锅里白胖的饺子上下翻滚。
周素芬捧着碗,难得露出笑容:“秋月,给我留个醋碟!”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何秋月笑着递过蒜碗,“难得见你主动要调料。”
黄雪莲正往冯兰英碗里夹饺子:“兰英姐你尝尝这个,猪肉白菜馅的!”
周素芬刚夹起个烫嘴的饺子,就听见门外有人喊:“素芬姐,你男人找你!”
她筷子一抖,饺子掉回碗里。还没等起身,食堂门“砰”地被推开,男人拽着八岁的大牛闯了进来,却把孩子推到章琼华主任面前:“主任您行行好!我是周素芬的家里人,这是她孩子大牛,我这儿子最近病了,你能不能把她工资先支给我们。”
八岁的大牛被拽得踉跄。章琼华皱眉后退半步:“王同志,预支工资要等月底。”
“您行行好!”男人突然掐了把孩子胳膊,大牛“哇”地哭出声,“孩子烧得说胡话了!”他边喊边偷瞄众人反应。
周素芬筷子砸在桌上:“你发什么疯!”她冲过去拽男人,“有事出去说!”
“你个没良心的娘们!”男人反手把她推个趔趄,唾沫星子飞溅,“孩子病成这样还惦记吃饺子?”说着又拧大牛耳朵,孩子哭得更凶了。
“按规矩得月底。”章琼华话没说完,男人突然拍着大腿嚎起来:“我们爷俩要饿死了啊!素芬在这儿吃香喝辣,不管家里死活啊!”
周素芬脸涨得通红,拽他胳膊:“有话出去说!”
“出去?”男人甩开她手,唾沫星子溅到饺子碗里,“你大牛咳得夜里睡不着,你倒在这儿吃饺子!”大牛“哇”地哭出来,鼻涕糊了满脸:“娘!我要吃药!”
“你打孩子做什么!”周素芬去护孩子,却被男人推得踉跄。他指着章琼华的搪瓷缸:“主任您看这饺子,我儿子连口米汤都喝不上!您要不给钱,我们就跪这儿不走了!”
大牛哭得喘不过气,男人却越嚎越响,膝盖在地上蹭出灰印:“五十块!就五十块啊主任!”
冯兰英突然站起来,碗底磕在桌上:“孩子发烧还拧耳朵?”她三两步过去摸大牛额头,“这不烫手吗?”
男人噎住了,眼珠子一转又嚎:“卫生院说要打青霉素。”
“正好!”宋翠华突然插话,“我姐夫在卫生院,现在带去看看?”她作势要拉孩子。
男人一把搂住大牛往后缩:“不、不用麻烦,”他眼神乱飘,突然盯住饺子盆,“要不,要不给孩子盛碗饺子汤,”
章琼华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拍在桌上:“拿着钱,立刻走。”她声音像淬了冰,“再闹就报派出所。”
男人一把抓过钱,拽起孩子就溜。大牛踉跄着回头,眼巴巴望着饺子盆,被父亲狠狠扯了个跟头。
王大柱拽着大牛离开后,食堂里陷入一片死寂。黄雪莲第一个冲到周素芬面前,声音里满是焦急:“素芬姐,你男人怎么这样啊?要不要我们帮你教训他?”
周素芬低着头,手指死死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蝇:“别这样,他平时不这样的,今天可能是太着急了。”
宋翠华一把抓住周素芬的手腕,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撸:“你自己看看这些伤!这分明是被人打的,你还替他说话?”
周素芬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往后缩了缩:“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真的。”
冯兰英上前一步,声音温柔却坚定:“素芬,现在新社会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要是想离婚,我们都能帮你。”
“离婚?”周素芬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不住颤抖,“那怎么行!离了婚的女人谁还要啊?我带着大牛怎么活?”
章琼华板着脸走过来,语气严肃:“周素芬同志,组织上可以给你安排住处,帮你照顾大牛。”
周素芬摇着头连连后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不行不行,你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等你们走了,他肯定打得更狠,到时候我和大牛怎么办?”
何秋月气得直跺脚,声音都提高了八度:“那你就这么忍着?你看看大牛都瘦成什么样了!”
周素芬突然崩溃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在发抖:“我能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我的命啊!”她的哭声凄厉得让人心颤,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黄雪莲急得拉住她的手:“素芬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
周素芬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嘶哑:“你们说得轻巧!你们都是有本事的,我除了忍还能怎么办?”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今天你们帮了我,明天呢?后天呢?我总不能天天靠你们啊!”
宋翠华气得拍案而起:“那你就继续挨打?让大牛也跟着受苦?”
周素芬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滑坐在地上。她捂着脸痛哭,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哭声凄惨得让人不忍卒听:“你们不懂,你们都不懂啊!离了婚的女人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大牛在学校也会被笑话,以后连媳妇都娶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