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金属与墙体碰撞产生的嗡鸣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内，由此带起的震颤感宛如地动一般，直接把里边的人给震醒了。

    言旋昏沉了许久，始终挣不开梦魇的意识被生生惊醒，如今宛若一条搁浅的鱼，满脸惊恐，冷汗淋漓。

    烟波浩渺的湖泊尚在眼前，身后突然袭来的木棍砸得她眼前一黑，再睁眼，已然换了地儿。

    夹带着雪粒的寒风灌入甬道，石室的门大开着，屋内燃着的火焰剧烈摇晃，映得面前男人的影子如同地狱恶鬼。

    言旋惊惧不已，瑟缩着想往角落躲去，那男人虎背熊腰一脸凶相，见她被吓得不轻，恶趣横生，抬腿对着铁笼又是一脚。

    笼子瞬间移了位，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又一次狠撞在石壁上，连带着言旋也后仰摔去，挂在壁上的火把脱落滚进笼内，险些点燃她铺散在地的头发。

    尖叫声几乎划破黑夜。

    站在门口的男人身形瘦高，见状皱起眉头，“行了陈武，若是把人弄伤了，咱俩没法跟祭司交代。”

    陈武扫兴转身，“我又没踢她，吓吓她罢了。”

    石室的门被关上，将凛冽的风隔绝在外，两个男人靠墙坐下，室内一时静默无声。

    言旋跪坐着，勉力平息那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意外发生时，她正带着家里的两只狗狗和朋友出门自驾游，途中被偷狗贩子盯上，争抢过程中遭木棍袭击后摔入湖中，因此葬身湖底。

    再一睁眼，就成了如今这种境况。

    她秀眉紧蹙，心急火燎地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想从中找到变成这副模样的前因后果。

    然而怪得很。

    她想不起任何有关于原身的只言片语，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何许人也，通通无从得知。

    只知自己被祭司选中，是用来活祭献与山神的祭品。

    活祭。

    她浑身一颤，将死的恐惧如浓雾一般迅速弥漫包裹而来。

    双唇泛起紫色，整个人惊悸不安，身子蜷缩在角落，难以自抑地颤抖着，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如此异样引起了两人的注意，陈武推了推身旁的人，问道：“喂张六，你瞧她这是怎么了？”

    张六不知从何扯出了一条毛毯，“是不是太冷了？可别冻坏身子耽误仪式。”

    言旋的情况本就不大好，他们二人一靠近，黑影盖下，方才被作弄时留下的阴影霎时翻了倍。

    仪式一经提起，更使得她瞳孔骤缩，胃内一阵翻山倒海，竟扶着铁笼呕吐了起来。

    久未进食的胃内空空荡荡，一开始只是干呕，可是随着恶心感越来越重，黄绿色的胆汁被吐得到处都是。

    两个男人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仪式定在黎明前夕，村里忙活了一个晚上，杀鸡宰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时辰。

    若是这个女人出了事，活祭品成了死尸一具，那他们难辞其咎啊。

    两人当机立断打开铁笼，陈武一把将言旋拎了出来，夺过毛毯后手忙脚乱地将她裹住。

    张六打开门，留下一句“我马上找郎中来”后便匆匆走了

    冷风复又灌入，言旋晕乎的脑袋清醒了些，陈武拿出水囊，紧张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言旋没有反应，只是水囊一凑近，那羊皮的味道就让她不适。

    她躬着身子，作势又要呕吐。

    男人立马识相拿开，他侧过身在随身带着的包袱内翻找了起来，“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说了什么，言旋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暗自扯紧身上的毛毯，余光紧盯着虚掩的门，冷风依旧往里跑着。

    现在她从笼子里出来了，对方只有一个人，门还开着。

    必须得跑！必须抓紧这个机会跑！

    死在风雪中也好过被人架上祭台献给虚无的神！

    男人没有发觉异常，即便言旋因为过度紧张导致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也只以为是犯病的症状。

    他更卖力地在包袱内翻找，“郎中马上来了，你且再等等。”

    言旋却道：“不，我不再等了。”

    她站起身，见男人回过头来，立刻扯着毛毯猛然一甩，壁上的火把被扫落下来，正巧砸在男人的肩颈处，登时火星四溅。

    言旋趁着这个空挡转身就跑，男人的眼睛似乎被烫到了，哀嚎着伸手要来拦她，指尖却只堪堪扫过发尾。

    陈武抬腿要追，毛毯却兜头盖了下来，他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啃泥。

    言旋心如擂鼓，逆风奔跑着穿过甬道投入风雪的怀抱，入眼尽是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她远远听见似有人在叫喊，回头一看，正是张六。

    他发现了言旋，带着一群人正朝着她追赶而来。

    言旋扭头就跑，在七拐八绕的宽街窄巷里一通乱窜。

    没成想这村子竟如此之大，四通八达的街道更是宛若迷宫，她时跑时走，直到几乎迈不开步子了，这才发觉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她蜷缩在黑暗的深巷角落，听着时近时远的人声，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本想激励自己，心里又一片哀戚。

    她弄伤陈武出逃的消息估计已经传遍全村，人们纷纷披衣而出，加入到搜寻的行列当中。

    后背似乎被墙上的霜雪濡湿了，言旋却丝毫不敢挪动，巷外接连不断地有人路过，那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每一下都捶打在她心口。

    如今已经进退维谷，就强打起精神等死吗？

    她的情绪跌至谷底。

    然而，柳暗花明。

    【忠心贯日，使命必达。恭喜宿主绑定汪汪队系统，赠与技能：与犬类动物交流；赠与道具：1㎏狗粮。】

    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机械声炸得言旋一怔，随后整个人迅速被劫后逢生的狂喜包裹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系统随之发布了第一个任务。

    【任务：请逃离永和村，若任务失败则宿主立刻死亡。】

    若想避开村民离开，借助狗儿超乎人类的感官和警觉是最合适的。

    只是狗儿忠主，村里的狗不仅不能为自己所用，甚至必然会协助村民搜捕自己。

    言旋眉头紧锁，正当她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不远处忽然炸开村民的呵斥声。

    “抓住它！这该死的畜生！”

    叫喊声迅速朝着言旋所在的位置接近，听这阵势，来的人怕是得有几十上百人不止。

    言旋一惊，以为是自己暴露了，恐惧和绝望逐渐从心口升腾而起。

    然而来的却不是人。

    一只狗儿叼着纸袋横冲直撞地拐进巷子来，见里头竟然还有人，赶忙一个急刹，面露警惕地盯着言旋。

    言旋借着月光将它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它皮毛褐黄，全身均覆有黑色条纹状，细而不连成片，立刻认出了这是纯种虎斑犬。

    除去皇室贵族外，古往今来的华夏人民向来不甚注重血统，因而家养的狗总是胡乱配种，一来二去，毛色杂了，性情变了，狩猎能力也逐步降低。

    但野外生养的狗可不一样，群居的生活习性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血统的纯正。

    而面前的狗浑身披覆虎斑纹，三角耳圆长颈金钱尾，这定然是一只野生纯种虎斑犬。

    言旋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你是哪里来的狗儿？”

    虎斑犬一愣，没想到眼前的女人竟然还懂兽语。

    本不欲搭理，但它扫视了一眼四周，面对前为死路后有追兵的境况，还是放下嘴里叼着的纸袋回答道：“玉带山。”

    见它有问有答，性情挺温和的，言旋指了指巷口又问，“他们追着你做什么？”

    虎斑犬拿爪子扒拉了一下面前的纸袋，“山上找不到粮食，便只能到山下来碰一碰运气。”

    言旋探头一看，纸袋内是几个干硬的白面馍馍。

    若真如它所言，连山上都找不到食物了，那村中的粮食必然紧缺，即便只是几个白面馍馍也是至关重要，难怪能出动那么多人追击。

    她朝着虎斑犬伸出手去，掌心内是系统赠与的狗粮，浓郁的鸡肉香气飘散在空气中，面前的狗儿已经开始难以自抑地咽起了口水。

    她颠了颠掌心，说：“吃这个吧，这是用鸡肉制成的，更好吃也更有营养。”

    见它犹豫，言旋捡了一颗放入口中，又道：“吃吧，没毒的。”

    “作为交换，你能带我出村吗？”

    虎斑犬也聪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它问：“你不是村子里的人？”

    言旋摇了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要杀我，我必须离开。”

    她跟虎斑犬交了底，诚意已经拉满了，虎斑犬将纸袋推到她面前，问：“我能将这些带回去吗？”

    “我妹妹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作为交换，我可以带你出村然后送你从玉带山离开，永生永世不再跟这里的人碰上面。”

    言旋想都不想，立刻点头答道：“成交。”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犬吠声，继而一呼百应，四面八方都有犬只在逐渐接近。

    言旋面露惊惶，“怎么办？他们利用狗儿来追击的话，你还好说，但我肯定跑不了。”

    虎斑犬似乎是提前踩过点，这时仍不急不躁，下一刻便从雪地里翻出两个柑橘，递给言旋。

    “你把橘子剥了，果肉可以吃了也可以扔了，把橘皮带在身上，可以以此干扰它们的嗅觉。”

    言旋眼前一亮，柑橘类水果的果皮具有刺激性气味，容易造成狗儿嗅觉不灵敏，会使它们本能地远离气味来源。

    但她仍有顾虑，“那你怎么办？”

    虎斑犬叼着纸袋走在前头，“没关系，路我已经记熟了。”

    言旋闻言赶忙跟了上去，吃了橘子，便将剥下来的橘皮全挂在自己的衣带上，弄得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柑橘的清香。

    狗儿搜捕大队确实没能出现在他们周边。

    但村民们来来往往，时常有人只与他们隔着一面墙或一扇门，却在虎斑犬的有意避让之下，与之擦肩而过。

    很快，村子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大隐隐于市，他们借助弯弯绕绕的街巷藏身并不难。

    但是村子与玉带山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放眼望去只有茫茫白雪覆于其上，随便扔块石头过去，都能被瞭望台上的人注意到，更别说是活物了。

    虎斑犬叮嘱道：“一旦走出这道巷子，就得头也不回地跑，一定要铆足了劲地跑，不远的，只要进了玉带山神仙也拿我们没办法。”

    言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在他们踏上雪地的那一瞬间，瞭望台上做警报用的钟声立刻被拉响了，叮叮当当地回荡在半空中，宛若催命的号角。

    “找到他们了，快追！”

    是张六的声音。

    言旋心头一颤。

    月亮躲进云层，阴影迎面覆来，言旋瞧着火把的光亮自身后爬行靠近，四面八方逐渐包拢而来，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石室的铁笼里。

    局促、压迫、窒息难言。

    近在眼前的火把烫得她脸颊都泛起疼痛。

    可是。

    言旋咬紧牙关向前，她不怕的。

    玉带山背负着厚重的积雪，高耸入云的山顶上，雪光映亮了东面的天空。

    他们距离玉带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前边的虎斑犬像一阵风似的钻了进去，她也紧随其后。

    村民们停在了外边，冬季粮食紧缺，也是猛兽最为燥郁的时候，没人敢冒着葬身兽腹的风险进山。

    直至穿过玉带山枝叶扶疏的最外围，言旋这才终于感受到畅快。

    方才的疲惫和恐惧一扫而空，甚至还能绕着端坐在石块上等她的虎斑犬小跑了一圈。

    系统也在这时出了声，【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奖励狗粮2kg。】

    石室内那座狭隘幽暗的铁笼直到这时才真正被打开，她抬手触及的都是真正的自由。

    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琳琅满目的供桌上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吉时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