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绝

    府内烛火通明,陆茹星点灯倚坐在黄花梨木桌前,茴珠轻摇着手中的绸扇,为小姐赶走扰人的飞虫。

    “柏云还没回府么?”

    茴珠应声:“二公子院里还未点灯,要不要再派些人去寻?”

    陆茹星葱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桌面轻敲,望向出入府的必经之路:“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小姐。”

    陆茹星掀了掀眼皮,耳上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小幅摆动:“柏云平日从没这么晚回府,”顿了顿,又道,“他身子弱,总被困在府中,今夜长街热闹,宜得出府走一走,对他身子也有利处。”

    “小姐总想着二公子,二公子身子骨弱,小姐就去寻各路名医为二公子诊治,还要日日照着名医所开的方子为二公子亲自煎药,”茴珠实在不忍自家小姐这般辛苦,“每日还要盯着二公子喝药,小姐这般关心二公子,二公子能明白小姐的良苦用心才是呢。”

    “我所做的,不求他明白。”陆茹星喃喃道,昏暗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阿姐!”

    “小姐,是小公子。”

    闻言,陆茹星转身,就看见了朝她跑来的陆柏月,明明年前还是一孩童的模样,只是过了一个年,就初长成一位真正的少年了。

    “阿姐。”陆柏月还像儿时一样扑进阿姐怀里,从前清亮的嗓音也开始变得粗了些,这些变化都是在告诉她,他在慢慢长大。

    陆茹星双眸倏地染上了温柔,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他是她的亲阿弟,可她不该总是纵着他,他也该长大了。

    “阿月,”陆茹星缓缓放下手,“你这会儿不是在书苑柳学子府上做客吗?”她派柳管事去书苑,听其他学子说,今儿第一日听课,大家伙散了学都去柳学子府上吟诗作对。

    陆柏月心虚,但也不想骗阿姐,只实话实话了:“阿姐,我,今日没去书苑。”

    陆茹星一听,眉尾微扬:“阿月。”

    陆柏云抱阿姐抱得更紧了:“阿姐,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有意这么做的。”

    听阿月认错,陆茹星语气一下就软了,但闷气还没这般轻易散去:“今儿是第一日去礼新书苑听合夫子的课,你就敢逃课。”

    陆柏月听后,从陆茹星的怀里退出来,脸上写满心虚:“阿姐,我知道能去听合夫子的课有多难得,只是不知怎么的,我今日身子不适,一进书苑就头晕肚疼,实在没法专心听讲,这才……”

    不等他说完,陆茹星就紧张地追问:“身子不适?你哪儿不舒服啊?”她抬手轻探了探他的额头,“我让人去请大夫来给你好好瞧瞧。”听合夫子的课是难得,但阿月的身体健康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被阿姐这么关心,陆柏月嘴角笑意难抑:“阿姐,我就知道你关心我,”说着,陆柏月拉下阿姐的手,安慰她,“阿姐,别担心,我没事了。”

    陆茹星还是不放心:“有些病症初时小痛小痒,让人卸了防备之心,只觉无碍,等到最后发现,已无力回天,哪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陆柏月被阿姐这么说,有些吓到了:“阿姐,要不明日你给我请个大夫来瞧瞧吧。”陆茹星笑着摸了摸他略显青涩的脸,逗他:“好,明日就请世贤堂的罗大夫来给你瞧瞧。”

    陆柏月见阿姐笑了,就知阿姐是故意逗他呢。

    “阿姐,你又欺负我。”陆柏月揪住阿姐的衣袖轻甩,撒娇不自知。

    陆茹星望着他的脸:“阿月,你虽年纪小,但也是男儿郎,你要记得,谁欺负你,你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哪怕那人是我,记住了吗?”

    陆柏月虽然不知阿姐话里的深意,但他知道阿姐不会欺他骗他。

    “记得了,”说完,陆柏月朝着陆茹星露出笑容,“但我阿姐这样不叫欺负我。”

    陆茹星眸色动了动,轻轻问出口:“为什么。”

    “阿姐这样,是喜欢我的表现。”陆柏月自信地挺直脊背,自他有记忆起,每回夜里睡不着,都是阿姐陪着他,给他唱童谣。

    听他这么说,陆茹星眼里都是笑意:“阿月,你是我阿弟,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只是他心思单纯,她怕他早知世道艰险,又怕他不明世道险恶。

    陆茹星轻轻抱住他:“阿月,我的阿弟。”罢了,这般纯真的笑脸,她想好好守护,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前路的艰险就由她这个阿姐替他踏平,他只需无忧无虑地朝前迈步,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阿月,你告诉阿姐,你没去书苑,怎么也不回府啊,在外面逗留这么久,做什么去了?”

    今夜长街这么热闹,城门大开,难免混进些腌臜混子,特别是最繁荣的那条街,那里鱼龙混杂,阿月又涉世未深,身边也没带几个得力的小厮,若是真遇上了什么事,就凭他身边那瘦小的荳子,能护得住阿月什么。

    陆茹星瞥向阿月身后的荳子,荳子自打进了陆府,就一直跟在阿月身边,照顾阿月的生活起居,虽说对阿月忠心耿耿,但没有一点儿护主的本领,真遇上了穷凶极恶的歹人,也只能沦为肉盾。她不敢想,要是阿月真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万幸,阿月平安回府了。

    “阿姐,我与二哥在一起,很安全。”

    陆茹星听到阿月说与柏云在一起,脸色微变,但不仔细瞧,不易察觉。

    “阿月,你刚说什么,你和谁在一起?”陆茹星松开阿月,怕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二哥啊,我和二哥在一起。”

    “你怎么会和柏云在一起?”陆茹星表面虽没什么不对劲,但语气变了,呼吸也变得急促,“那柏云现在在哪儿?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和二哥是一块回来的,不过二哥刚到府门口……又折回长街去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和柏云在一起?”陆茹星双手掐住阿月的胳膊,目露些许凶光。

    她根本没心思听陆柏云去哪儿了,她只想知道怎么就那么巧,阿月和他在一块儿了。

    陆柏云微微皱起眉:“阿姐,你掐疼我了。”

    听到阿月喊疼,陆茹星才恢复了理智,慢慢松开手:“阿月,阿姐不是故意的。”

    陆柏月眉头舒展,挤出一抹笑,让阿姐安心:“阿姐,我骗你的,一点儿都不疼,”说着,他将胳膊伸过来,“阿姐,你再掐我试试。”

    陆茹星无奈地推开阿月伸来的胳膊:“阿月。”

    陆柏月笑着挽上陆茹星的胳膊:“我就知道阿姐心疼我,”顿了顿,解释道,“阿姐,我和二哥是在长街碰到的,我身子有恙,本想着回府,谁知正好碰上二哥亲自来采购竹笔。”

    “真是巧啊。”听后,陆茹星轻叹了一声。

    陆柏云没听出陆茹星语气里的不对劲,只当阿姐是真觉得巧:“阿姐,我也这么觉得,真是太巧了。”

    “阿月……”陆茹星欲言又止,陆柏云就出现了。

    “阿姐。”陆柏云轻唤她,手中还提着一盏莲花灯,莲花灯在他的手中很是听话,一点儿也不晃,他朝他们缓缓走来,步子轻且稳。

    不多时,他已走到他们的面前。

    陆柏月看见陆柏云,热情上前:“二哥,阿姐方才还一直问你去哪儿了,”说完,陆柏月目光落在二哥提在手中的莲花灯,“二哥,原来你是去买莲花灯了啊。”

    闻言,陆柏云这才敛回目光,看向陆柏月,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将手中的莲花灯递给他:“阿月,这是你给阿姐买的莲花灯,拿着。”

    “二哥,这是你买的莲花灯,我哪能夺二哥一番心意啊。”陆柏月虽年纪尚轻,但有些道理他还是懂的,他怎么能罔顾他人心意,抢他人功劳啊,这种事他可不会做。

    “阿姐,我给你买了莲花灯,但回来路上不小心坏了,二哥是看我不开心,这才又折回长街,重新给阿姐买来了莲花灯,但这莲花灯是二哥亲自买来的,那便是二哥的莲花灯,君子怎能夺人所好?”陆柏月捣了捣二哥的胳膊肘,“二哥,你快将你买的莲花灯送予阿姐啊。”

    见状,陆茹星忙伸手拿过陆柏云手中的莲花灯,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常:“这莲花灯真好看,柏云,你有心了。”

    陆柏云唇抿了抿:“阿姐喜欢便好。”

    “二哥买的莲花灯,阿姐肯定喜欢。”陆柏月在旁边说道。

    “阿姐,我应向你赔罪。”陆柏云突如其来这一句,让陆茹星有些懵了。

    陆柏月不懂二哥为何要给阿姐赔罪,急得开口:“二哥,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向阿姐赔罪啊。”

    “阿月,”陆柏云看向阿月,“是我有错,未能及时派人回府相告,而带着你游玩长街,以至归府晚了。”

    陆柏月一听,更着急了:“二哥,这怎么能怪你呢,”说着,看向阿姐,“阿姐,要怪也是怪我,是我缠着二哥,让二哥带着我玩的。”

    陆茹星握着莲花灯柄的手暗暗用力,嘴角也因使力而微抽,一招以退为进,就笼络了人心,撇清了关系,是她小看了她的这位二弟。

    “好了,”陆茹星开口,“没有人会怪你们,要是有人敢怪你们,我这个做阿姐的第一个就不答应。”

    二姐发话了,陆柏月的心一下就放松了,别的人他不知道,但阿姐说一不二,说出的话绝对可信。

    阿姐虽是女子,但却有不输男子的本领,只是碍于女子身份,不能考取功名。

    父亲深知阿姐才能,让阿姐掌管陆府,在外人眼中,她似困于家宅之中,但他们知道,阿姐付出了多少心力,才将府中大小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二哥,你看,我就知道阿姐不会怪我们的,她最心疼我们了。”

    陆柏云轻轻点头。

    “好了,只许这一次,下次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说着,陆茹星看向阿月身后的荳子,“荳子,带小公子回去歇息。”

    陆柏月忙开口:“阿姐,我还不困。”

    陆茹星问他:“阿月,你今日为何没去书苑?”

    陆柏月心虚地抬手摸了摸鼻子:“阿姐,我,我是因为身子有恙。”

    “那你身子有恙,还在府外玩了这么久,该早点歇息,”陆茹星看了眼低头佝背的荳子,出声唤他,“荳子,带小公子回去休息。”

    突然被点名的荳子吓得一怔,待回过神,忙小跑到陆柏月身旁,小声道:“小公子,我们先回屋吧。”

    “我不困,阿姐,我……”不等陆柏月话说完,荳子就推搡着他回屋。

    很快,陆柏月的身影就消失在廊下烛光下……

    “阿姐,那柏云也先回去了。”陆柏云抬手行礼。

    “柏云。”陆茹星喊住他。

    陆柏云缓缓转过身,与陆茹星对上目光:“阿姐,还有何事?”

    “你我姐弟,唠唠家常琐事再正常不过。”

    “阿姐说的是。”

    “柏云,阿月年纪小,处事不及你,有你在他身边护着他,我很放心。”

    “阿姐,阿月也是我的弟弟,我自然会护着他,不会伤害阿月。”

    “阿月真是有福之人,得柏云相护,”说着,陆茹星将手中的莲花灯交给茴珠,又抬手招呼嬷嬷过来,“柏云要护阿月,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陆茹星端过嬷嬷手中的汤药,柔声说道:“长街今夜这般热闹,你的身子本就不宜去人多的地方,需好生静养,阿月又闹腾你这么久,你一定乏了,”说着,将手中的汤药递到陆柏云眼前,“来,先将这碗汤药喝了,为等你回来,这汤药一直在炉上温着,现在还温热着呢。”

    陆柏云的目光缓缓落在陆茹星手中的那碗汤药:“阿姐待我真是极好,就连每日熬煮的的汤药都是由阿姐盯着的,还要盯着我喝药,阿姐受累了。”

    “柏云,为了你,一切都值得,”陆茹星满眼真诚,让人瞧不出一丝假意,“来,把药喝了吧,喝了药,身子才能见好。”

    陆柏云轻轻笑了一声:“阿姐,我自小身子虚弱,多亏了阿姐为我觅得灵方,只是,日日要灌这苦药,我都快泡成一个药罐子了,”说完,他抬眸,直视着她,“阿姐,你说我喝这药还有用吗?或许,哪天就撑不过去了。”

    陆茹星的眼睑在光亮下微微颤动,但她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没变,:“柏云,不许胡说,你不会有那一天的,你吉人自有天相,只要按着这仙人开的的灵方喝药,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姐,我真的能好起来吗?”陆柏云眼底微染上血丝,在光亮下,显得诡异又惑人,“可为什么喝了这么多年汤药,病不曾见好?”

    “会好起来的,相信阿姐。”

    陆柏云笑着双手端过汤药,眸中似闪烁着些许泪光:“我自是信阿姐,阿姐对我关怀备注,日日为我熬煮汤药,我定会好起来的。”说完,正准备喝下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野猫,惊得四处逃窜,打翻了陆柏云手里的汤药。

    黑色汤药尽数撒下,在光亮照耀下,宛如瘆人的鲜血。

    陆茹星一看药打翻了,心急如焚:“ 嬷嬷,二公子的药撒了,快去重新煮一碗!”

    嬷嬷被一吼,吓得手一抖,莲花灯都摔了,她慌忙捡起来,又在瞧见小姐的脸色后,又缩回了手,连忙应声:“老奴这就去。”

    “还有你们,快去将那只猫抓来!”陆茹星下令,下人四散去寻那只逃窜的野猫。

    “阿姐,不过一碗药,我一日不喝无碍的。”

    陆茹星眼睫颤动:“放心,我已经让人再去熬煮一碗汤药,你一日要饮一副汤药,不能不喝。”

    “阿姐为了我的病,费心了,”陆柏云瞧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莲花灯,缓缓收回目光,“那我先回屋了。”

    “好,待药熬好了,我就让人送你那儿去,”陆茹星拿出绸帕,温柔擦拭着他袖子上溅到的汤药,“急得喝了药再歇息。”

    陆柏云眼皮未抬半分:“知道了,阿姐。”

    听到他答应了,陆茹星这才收回手:“衣衫脏了,回去换一件吧,明日,我让茴珠去布庄挑几匹上好的绸缎,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多谢阿姐。”陆柏云说完,就先回去了。

    陆茹星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陆茹星捏紧手里的帕子,若有所思。

    之前柏云很听她的话,她借由柏云身子不好,让他少外出,他便鲜少出府,但这段时日也不知怎么了,他总往外跑,且回府的时辰一次比一次晚。

    ……

    “小姐,那只猫好像跑到府外了。”茴珠来报。

    陆茹星回过神,轻声说道:“那便不用再寻了。”说完,她转身想去后厨瞧瞧汤药有没有重新熬上,却被脚下的莲花灯拦住了路。

    这是柏云折回长街买来的莲花灯,虽精致好看,但摔坏了,也就无用了。

    陆茹星将手上的绸帕丢在莲花灯上,吩咐茴珠:“茴珠,这帕子脏了,与这盏莲花灯一并扔掉吧。”

    这盏莲花灯是二公子特意买回来给小姐的,可小姐却要扔了这盏莲花灯。

    茴珠虽感到困惑,但只要是小姐的意思,她都会去做。

    “是,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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