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

    宜枢市警局审讯室。

    “说吧。”卫靖宇深吸了口气,冒着砍头的风险,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凑到‘警界传说’邢协旁边,泫然欲泣的控诉道:“邢队,您还要待多久才肯愿意离开审讯室这个暖窝?我们十几个兄弟为了赵青那个挨千刀的一句话,足足奋战了两天两夜,这倒也罢了,毕竟熬夜工作也是家常便饭了,重点是,邢队您像个雕塑一样雷打不动地坐在这儿,我们不仅要集中全部精力搜集讯息,整理档案,还要分心来应付您的威压,当然特指我个人,盯得我尴尬症都快犯了。”

    然而雕塑本人却闻言一动未动。

    “?”卫靖宇发觉有些不对劲,伸手握住邢协的肩膀晃了晃,“邢队,邢队?”

    这个动作惊动了其他警卫,纷纷放下手中的活,朝这边看来:

    “卫哥怎么了?”

    “邢队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猝死了?”一个嘴欠的脱口而出。

    那个警员被所有人的人瞪了一眼后,自觉闭上嘴,干笑了几声,默默往墙角挪了几步,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卫靖宇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虽然很淡,但留有余热,胸腔的起伏不甚明显,卫靖宇轻皱了下眉,低语道:“安眠药。”

    “安眠药?!谁胆子这么大,敢给邢队下安眠药?!”一个名为黎原的新晋警察不可置信地大呼小叫起来。

    卫靖宇瞥了他一眼,见其安分下来后,扭头问:

    “从早上到现在,邢队有喝过什么东西?”

    “说到喝的,”一个警员回忆道:“两个小时,邢队说他胃不舒服,我就给他打了杯温开水,当时他正在闭目休息,跟我说放桌上等一下再喝,后来我就不清楚了。”

    卫靖宇轻捏起摆于桌面的纸杯,已经水去杯空,一眼见底。

    “短期安眠药药效维持时间为1~4小时,中期为8小时,长效安眠药维持时间则超过24小时。”

    一个实习生大胆开口,“所以邢队应该是被下了短期安眠药,没有哪一个犯罪者愿意等那么长时间。”

    “你怎么知道犯罪者不愿意等那么久呢?”郑飞反驳。

    “我——”那个实习生深吸了口气,气势弱了下去,“我也不确定。”

    “别依靠主观臆断,记住,只有证据确凿才是事实。”郑飞拍了拍这个小仓鼠,一脸语重心长,“少年,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实习生陆允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都是同一期毕业生,装什么老气秋横?

    黎原没理这俩活宝,径直走向卫靖宇,压低声音问:“前辈,你怎么看?要不要叫秦寻来看看?”

    卫靖宇没说话,而是掏出手机把声音调到最大,按下闹钟的铃声。

    “叮铃铃~”

    “对哦,我都差点忘了,如果只服用了少量安眠药,外界只需要弄些噪音即可唤醒。”陆允恍然地一拍脑袋。

    所有人屏气敛声,目不转睛地看着邢协的侧脸——

    只见其眼皮微微一动,细长的睫毛颤了颤,倏地睁开眼睛,连睡眠醒后的缓冲期都没有,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眸底的阴鸷未散,那无形的气场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邢,邢队……”

    陆允弱弱出声。

    邢协这才恍若如梦初醒般,眸底清明起来,抬手捏了捏眉心,待脑海的余痛缓过来后,抬首看他们:“怎么,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邢队您是在梦中追毒枭呢?杀气这么大?”郑飞随口一问,想缓和一下气氛。

    “不是。”邢协呼了口气,欲避而不谈的态度非常明显,“一点陈年旧事罢了,不值一提。”

    卫靖宇皱眉看他,把纸杯置于他面前的桌面,“你被下了安眠药,你自己清楚吗?”

    “安眠药?”邢协抬手抚上喉结,半晌又垂下手来,掩去眸底的凛冽寒色,声音带有点睡醒后特有的嘶哑,“没有印象。”

    他的大脑逐渐放空,思绪被拉扯回最不愿意触碰的记忆禁区,记忆一点一点涌现上来——

    …………

    那个人影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声音带着低哑,颤巍地扶着电线杆站起身,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恨和不甘,有的仅是勉力的微笑及歉意:

    “……对不起,阿协,是我先毁约了,但你必须得活着,才能为我们沉冤得雪。”

    “……最后,别相信任何人。”人影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最后一句有如叹息,“承君一诺,死生不悔。”

    而后毅然起身冲进塑料工厂,定时炸弹的秒数一滞,随即整个炸开来!

    “不要过去!快回来!”邢协的声音淹没在爆炸声中。

    轰——!

    滚烫的气浪夹杂着石粒喷薄而出,眨眼间,整个工厂被窜起的火焰包裹,耳旁爆炸声不断,嘈杂的呼喊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漆黑的眸底映出明亮的火光,可随即涌起的却是旷世孤寂般的绝望。

    “结束了,邢队长。”如恶魔般的呢喃在耳畔响起,那低沉嘶哑的嗓音不乏戏谑和恶意,所说的话如被蛇束缚勒死猎物迅速降下的体温,令人不寒而栗:“你尽力了,他会死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他……”

    他的话逐渐悠远,可却犹如法庭的宣布死刑的法官一锤定音般,印在脑海无法抹去:

    “……不该背叛你。”

    ……

    意识回笼,邢协目光垂落,捏起纸杯,思忖片刻,递给陆允,“去检测一下除了我和老卫的指纹外还有谁的。”

    “啊,是。”陆允手忙脚乱地戴上手套,接过纸杯,只剩一个匆忙的背影。

    邢协收回目光,抬了抬下巴,“审讯结果怎么样?”

    “欸,别提了,赵青那个王八犊子根本就不开口,口风死紧。”卫靖宇毫不掩饰不耐,仰头猛灌了一口水,“问什么都插科打诨敷衍过去,跟这次的杀人案件压根沾不上边。”

    “别着急,我们越急反而正中他下怀。”邢协淡淡道,“既然他想拖延时间,那就如他所愿。”

    “邢队,难道你……”卫靖宇难掩愕然看他。

    一通电话铃声截住他的下文,卫靖宇看着邢协按下接听键,又点开扩音键:

    “邢队,案件情况可能稍许滞涩,不过我们在被害者身上发现了一根银针,虽然不敢肯定,但也有可能成为这次案件的突破口。”

    邢协蹙起眉,少顷开口道:“银针在被害者的哪个部位?”

    “后背。”对面传来法医秦寻的声音,他的语气冷静而沉稳,“在把尸体运入尸袋时,我发现被害者背部有一处不甚明显的褶皱,掀开衣服时才发现用透明胶粘在背部的银针。”

    ……这得细致入微到什么程度才能连一根针都能看见。

    邢协二人非常默契地沉默片刻,直到对面传来“在听吗”时,邢协轻咳一声,好整以暇地回答:“在听,只是在感慨你的视力一定很好。”

    听着邢协的这句调侃,秦寻语调都没有丝毫变化,“好说,左眼近视450,右眼500,比你们厉害上那么一点罢了。”

    邢协:“……”

    卫靖宇:“……”

    ……那可真是太好了。

    邢协可算是尝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再过多废话,“等着,我们马上就来。”

    对面也果断挂了电话。

    邢协掐了掐眉心,“安眠药的事暂且放一放,先把眼前的案子处理完再说。”

    卫靖宇不赞同地道:“如果是有什么人针对你……”

    “不用担心。”邢协打断了他,“我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卫靖宇也不好说些什么,几度欲言又止后,轻叹了一口气,“行吧,保重。”

    ……

    下午4:35,吕择家。

    “这都五分钟了,他怎么还不来。”张凯不住地低头看表上的时间,语气焦虑,“那家伙该不会临阵退缩,后悔了吧?”

    另一位垂首默然不语,少顷自烟盒中挑出一根烟,滋地一声点燃烟头,轻轻咬住烟尾,抬眸看他,偏了偏头示意他往窗外看。

    张凯按耐住心底的不安,探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守在楼梯走廊的制服警察,轻吸一口气,“卧槽,那么多条子?”

    他猛得回头看吕择,“难道被发现了?”

    “没有。”吕择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听说是易林家的儿子死了。”

    “易炅死了?”张凯微怔,而后又冷笑道:“反正那个人渣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墓地,倒也并非坏事。”

    吕择没有出声,眼睛微微眯起,“待会格弋一来就走,事出反常必有妖,待久了会有危险。”

    ……

    “都说了让我来开车,瞧你这速度到现场尸体都凉了。”卫靖宇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对于花了十分钟才到案发现场一事十分不满意。

    “尸体本来就是凉的。”邢协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制服,瞥了他一眼,“难不成在你的认知里,尸体是活死人,有温度?”

    ……如果这是冷笑话的话,未免太冷了。

    卫靖宇不由自主地拢了拢领子。

    邢协轻哂一声,出息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侧头看向卫靖宇,视野受狭,猝不及防与一个人撞上。

    邢协下意识伸手拽住他手腕,抬眼看向来人,却对上一张怪异的银色面具。

    “抱歉。”那位青年抽出手,面具下的如墨的眸底是无澜的平静,仿佛被什么玷污一般,抬手揉了揉手腕,周身无形散发出漠然和疏离。

    “欸,这位是……”卫靖宇脚步一顿,皱起的眉头又倏地松开,恍然看他:“你就是那位从国外刚回来,被吕局相当重视的厉宁吧?”

    他上前伸出手,“幸会,我是宜枢市警局的副队长卫靖宇,听说你将要在这待三年,以后就是同事了,请多指教。”

    厉宁冷淡地应了一声,看都没看一眼,便抬脚离开。

    “啊哈哈,看来这个新来的不太好相处。”卫靖宇不尴不尬地收回手。

    邢协的目光追随着他于拐角处消失的背影,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这个人……

    不论是微表情还是动作都天衣无缝无可挑剔,就像是一个天生没有感情的机器,除了……不自觉中流溢出的,对他们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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