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去的“求助信”终于收到了回复。

    陈微然一口气发出好几行，看样子很担心，问她怎么了，要不要回电话。

    周可盈还没想好从何开口，就毫不犹豫回拨过去，楼下二人想必已经相拥而眠，即便还没有，应该也没那个闲情逸致突然上楼拜访她。这样就好，这个话题她只想让最近的朋友听到，回回考满分的好胜心让她觉得这事儿有点丢人。

    接起视频时，陈微然的神志仍然在半睡半醒之间徘徊。

    本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却见画面里的周可盈气色不错，尤其是在暖色台灯的映衬下。虽然表情带了那么点纠结，但仔细一看，整张脸埋在淡粉色的靠枕里，入了镜的领口是件睡衣，松弛感比刚睡醒的她拉得还满，实在不像是有什么棘手的问题。

    甚至见她接了视频，眨巴着眼睛看她，“早啊然姐。吃了吗？”

    “还没。”陈微然不知道这江湖究竟哪儿急。同时她也不会知道，这小周总最近是被音乐剧熏陶多了，演技大涨，已然伪装出事情已经解决了的淡定。

    这样也好，她打了个哈欠，与周可盈闲聊起来，“梁老师刚刚去买了，走之前把我吵醒了。”

    周可盈一听，安舒的朋友走了，这正中她下怀，便再也没耐心兜圈子，微微坐直身体，直奔主题：“然姐，安舒好像喜欢我。”

    陈微然哈欠连连，声音都变了调，表情却稀松平常，“什么叫好像，我早就知道了，他肯定是喜欢你的。”

    视频里一阵杂音，只见周可盈从枕头上弹了起来，“为什么？”

    “还用问为什么？”陈微然对着镜头狂翻白眼，推测出她所谓的急事，也不过就是这个实在算不上新闻的消息。

    她也漫不经心爬起来，打算一边聊天一边洗漱，这样不耽误时间，等等梁以恒和早餐回来，就可以直接下楼开吃。

    打开水龙头，把漱口杯放在池子里接水，趁这个空档又看了眼屏幕里一言不发的周可盈，这表情比刚才深沉了不少，感觉在想事，又好像没想明白，于是她继续念叨：“上个月了吧，我们喊了几次安舒来喝酒，他总找借口推掉，说要刷GRE的题目。”

    陈微然想到这就想笑，也无需掩饰，“他在搞笑吧，全阿灵顿没人还没升大三就急着卷GRE吧，我们都懒得多问，一定是和你一起搞那个网课......”

    “那这两天呢，你们......有没有见到他？”

    水声停下来，陈微然从她忽然更严肃的语气中，意识到这个问法好像没那么简单，“这两天发生什么了？”

    周可盈把从昨晚到现在的原原委委给她讲了个遍。

    “那你现在不该给我打电话，应该打给他，告诉他你刚刚听岔了，想凑这个热闹和他在一起。”陈微然还以为有什么爆炸的举动，闹半天就是一句话的事，于是简单地提了个建议。

    “我不去。谁说我想了？”周可盈振振有词地反问。

    “你不想？”陈微然没被她绕进去，“你不想你打给我干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她又只好承认，“我只是没那么想，我想到他不是很郑重认真地和我说，我就觉得他模棱两可。”

    “大姐，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傻了？”陈微然简直被气笑了，“那你要他远程给你定99朵玫瑰，在视频里跪下和你求婚吗？”

    周可盈无语，自己想说的根本不是这回事，“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你说的吗？如果男生真的喜欢你，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知道，就怕你不知道，所以不会搞什么暗示。搞暗示的人都是只想拉扯，让你瞎猜的海王......”

    陈微然本来想打发她赶紧去，可忽然无法反驳，因为自己是说过这套理论，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半晌沉默后，只能干巴巴地从另一个角度找突破口。

    “可是安舒，不会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也和你讲了，异国异地的就是会导致沟通不畅......”话说一半，她见周可盈脸色十分冰冷，刚才讲故事时的眉飞色舞不见了，她又赶快换话题，事后诸葛亮没意思，她也不想背着个一语成谶的锅，“总之我还是建议你和他聊聊，不然今晚你会一直想不通，钻牛角尖。”

    “钻牛角尖也不至于，不就是个男的。”这话是她今晚说的最有底气的话。

    “对啊。”陈微然终于觉得这人还没丧失理智，很满意地附和，“就是个男生而已，犯不着太纠结，想问什么直接去问。我们潇洒的小周总不该有这种烦恼。”

    周可盈心里一震，这话似曾相识。

    刚刚看过的秦天偷拍的照片，再次在脑中弹开。难道是因为回了国？和家庭亲属的链接意外地深，周建宇这个人出现的频率过高，记忆就像撕开个口，她第一次认真看下去。

    和周建宇为数不多的聚餐中，他时常说起这句话。

    印象最深的是小学毕业时亲朋好友都在的那场饭局，也可以说是升学宴，因为在座的另外两位朋友，一男一女两人，和她一样同时升入了那所重点初中。

    男生的妈妈在单位组织部，话就没停下来过，一直在吹捧这个初中教学质量和资源多么优越，以后如果能成功报送本校高中，那985211就稳了，而如果能在年级排到前几十，就是去清北的苗子。

    当时六年级的周可盈根本不知道985211是什么意思，现在也没搞得太清楚，只是从上下文推测出，应该是还不错的大学。

    再多的她就不好奇了，只想埋头专心吃饭，面前这道海参，口感就相当不错，肉质紧实富有弹性，趁他们大人高谈阔论的时候，多夹几筷子才是正经事。

    坐在她旁边的，是那位女生的家长，张口态度温和，听了几句却不大对劲。

    她说就算去清北，清北里最优秀的学生都是竞赛生，搞好竞赛才是王道。高考考进去的，在里面都是垫底的，智商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去一个平台也不意味着什么。

    即便有些部分是事实，这表达也是有点极端，饭桌顿时停摆了一样。

    周可盈嘴里还在咀嚼，筷子也顾不上放下，只抬眼观察一番，发现那男生的妈妈挂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黯然失色。

    其实在座各位没人不知道，那男生能进这初中，全靠他的外资银行高管爸爸花了20万上下打点。奥数班上过几期，从来就没跟上过，竞赛跟他有什么关系？

    整张桌子布满刀光剑影，男生的爸爸心中不悦，却不可能发作。

    “是这么回事啊。”这位爸爸扶了扶眼镜，先装模作样敷衍地赞同，而后把周建宇拖下水打圆场，“哎，周总，你们怎么计划，你女儿不是一直学着奥数？能参加竞赛吗？”

    他跟周建宇自打80年代读大学到现在，认识20多年，没事就听周建宇炫耀自己家孩子数学好，把周可盈拉出来，肯定能把对面那家比下去。

    周可盈听到这句话和自己有关，也没急着夹下一块海参，而是和众人一起看向爸爸。

    事实没让那人得逞，周建宇一脸云淡风轻，“想那么远的事情干什么，我家孩子开开心心地读书就够了。我无所谓她考到清北还是直接出国，无论去哪，没什么烦恼就好了。”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就引起一片哗然，周建宇抿了口茶，一桌子人则纷纷提醒他要有紧迫感，说这儿可是学霸云集的海淀，小时候有天赋的孩子不把握住机会，小心造成“伤仲永”的局面。

    像刚才一样，又出现生词了，当时还不知道大人说的“伤仲永”是什么鬼，只觉得没她事了，继续吃海参吧。

    过了两分钟，桌上的话风又变了，一群人开始起哄说周建宇肯定是在装，现在哪有人不鸡娃的？也有人说周可盈自己爱学，根本不用大人操心，他才能这么说话。

    又被点名了，她又被迫抬头扫了眼这群人，最终停留在那股一桌子混乱中，唯一简单而平和的眼神上。

    周建宇这话像是对她说的：“我装什么装，让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比考两次第一难多了。”

    有人还在质疑周建宇的话，她却坚信爸爸没骗她，他就是这么想的，她不要有什么烦恼就好。

    她也是这样希望的。

    她甚至第一次觉得周建宇的某些话有几分道理，至少在这个当下，和数学竞赛里的题目相比，安舒这个烦恼更复杂。

    解决不好的问题，问老师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干脆先扔一边吧。

    “聊吧。明天再聊吧。”

    陈微然却和她的想法恰恰相反，她想不明白周可盈再纠结什么，把牙刷竖在台面上，端起手机皱着眉，追问她，“为什么？你还等得到明天？”

    她的回答简单明了：“今天该睡觉了。”

    陈微然有点无语，不过从对方的语气中，她听出赌气大于理智。

    既然还在赌气，就说明心里有对方。而且她要真想睡觉，怎么不明天再来找她？

    想到这她又笑嘻嘻在家里松软的地毯上踱步。

    “那好吧，好饭不怕晚。我等等收拾行李去了，你自己发挥吧。”

    “你们要回来了吗？”周可盈多问了一嘴。

    “对啊，大后天。”陈微然回答，“有一整年没回去了，这下阿灵顿终于要安静了。”

    陈微然心情畅快，周可盈却冒出个念头，安舒呢？他什么时候离开阿灵顿？

    不过挂了电话，她遵从自己刚才的决定，即便好奇也没去问他。忘了从哪看来的理论，半夜容易做出更多不理智的事。

    然而很遗憾，事与愿违是人生常态，她瞪着眼睛到两点都没睡着。

    窗帘拉得不是很严，路灯的光透过缝隙，让她能将天花板上的吊灯花纹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冒出另一个人格，告诉她其实像陈微然说的那样，去问问也未尝不可，至少不会在猜疑中失眠。

    于是一向说一不二的人，又轻易推翻刚才信誓旦旦的决定，她胡乱伸手到床头桌上，摸到台灯开关，用力按了下去。

    “你在干嘛呢？”她发出了这条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