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仍在淅淅沥沥,台灯开了最亮的档位,还是因为那条两扇窗帘之间的缝隙,她隐隐能看清雨滴打在玻璃上留下痕迹,又在她眼前一点点滑落。
这和上个月因为转学的公路旅行中,挡风玻璃上的画面一模一样。在那次旅途中,好巧不巧也是这样的天气。
只不过那时她还满怀期待,不知道新学校会带给她怎么样的际遇,幻想过种种可能性,总之都比以前的冰天雪地有生机。
美国大学很多没有校园,例如她以前的学校,但阿灵顿在最美校园的评选中榜上有名。同样期待的还有各种郊游活动,然姐有段时间像个旅游博主,把各种森林公园在朋友圈更新个遍,当时和周总表达过羡慕。
周总倒不以为然,说估计是然姐读传媒,拍照技术好,Midwest的景色,怎么可能好过加州啊?
话虽如此,周可盈仍然坚信阿灵顿的秋天有它独特的美,满山都是枫叶,和她长大的地方一样。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新学校还没开课,憧憬的这些都没发生,阿灵顿居然先送她这样一个见面礼,让本来不打算在恋爱上浪费时间的她无所适从。
接下来宇宙更是和她开玩笑,不知道怎么办的事继续出现:信息回得不快不慢,内容中规中矩,让她不知道怎么回。
“我在理行李,下周放假,就去新泽西找我妈妈。”
怎么又一个理行李的?周可盈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凄凉,有种全世界都要拆伙的感觉。心态差的时候看什么都不爽。
读了两遍之后,她执拗地认为这对话必须进行下去,于是和他一样就事论事,提取了关键词:“新泽西?”
安舒又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对啊,我妈妈过几天在那边登陆。她发小住在那边,好像还有其他朋友,房子也安排在那边。哎,说是新泽西,其实离纽约很近的,开上曼岛只要一个半小时。没有住在市里那么挤,想去逛逛也和方便,正合适。”
“我以为你们会选南加哎,北方人比较适应纽约的气候。”她也说得有理有据,且不说法拉盛北方人含量有多高,前男友Ethan是正宗的南方人,当年在短暂的恋情中带他去时代广场倒数跨年,回来就被高烧加重感冒摧残好几天。
“这个问题我们的确研究过。”安舒手中这件T恤,是准备叠好丢进地下敞开的行李箱中的,此时他却拿起手机把它扔回床边,站得笔直,发起语音,“其实我和我妈更喜欢不那么热的地方,杭州的夏天热得像火炉,我们就很想找个不那么热的地方。而且冬天我们反倒不是很怕冷,你见过的那个老蒋,他家冬天都要24小时开空调的,我家就还好,不是很需要。”
这语音条很长,她却一边听一边蹙眉,他一字一句说得那么认真,比演讲还认真,但她又是不知道该接什么。
有个观点她想反驳两句,那就是南北方的冷体感不大一样,全球有那么多气候类型,你们应该多在几个地方住住再决定。但这点破事,有必要现在说吗?更何况人家已经决定了,她操哪门子的心?
不如还是睡觉去吧,吃错药了才会半夜两点多不睡觉,和一个不确定是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男生讨论纽约或洛杉矶附近,哪个更适合来自杭州的新移民。
她努力把这话扔到脑后,一副丝毫没兴趣打探下文的样子,用“这样啊”三个字敷衍,连祝他行程顺利都懒得说,就把手机丢到一边,决定睡觉。
入睡前的思维总是涣散的,她突然想到秦天那张照片,周建宇去KTV好像也不奇怪,别说去KTV,就算去夜总会,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有所耳闻,他当年那些同学,尤其是吃了政策红利先富的那群人,住在会所都不奇怪,去个KTV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她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惜她的生物钟却不等她思考出答案,就已经送她沉睡过去。
安舒对她的回复深深叹了口气,见她回得这么冰冷,怕她不想聊这个,转而问了她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
她迟迟没有回复。
他安慰自己可能是困得不行直接睡着了,不会是敷衍他,但如果她压根儿没想和他有下一步的发展,比如像早上那样果断拒绝,敷衍才是情理之中。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他想和她顺便聊聊接下来的计划而已,但就这样结束了,近期还有机会再提吗?
这些计划其实是昨天才定下来的,陈总和他说过的,憋一憋再告诉那个女孩子,这些年的经历让她难以相信别人,亲人都有可能反目,更何况是还没确定关系的对象?
绿卡或是公民身份,对于很多留学生来说还是很有价值的,如果暴露过早,对方说不定就是冲这个来的。
她除去亲妈滤镜,也会觉得安舒这孩子从小在班里确实算是聪明点的,但相比早早留在家帮忙做生意的孩子,他也是单纯的,人性没他那些数学题简单,她不得不谨慎。
安舒当时听到陈总这一系列观点,想到周可盈一脸骄傲地告诉他以后一定会回国帮妈妈做生意,而对留下找工作毫无兴趣,语气中尽是不屑,“我倒希望我还没说。”
“什么?你已经告诉她了?”陈总用的笔记本电脑,瞬间移动转椅靠近镜头,浓眉大眼像是要钻出屏幕,“她什么反应?怎么说的?”
安舒一直会因为体谅妈妈这些年不容易,而和她说话时尽量温和,此时被陈总突然提高的音量,和变得不那么友善的表情吓了一跳,忍不住呛了两句,“对她来说没用的,她根本不想留在这破地方。”
陈总闻言,态度并没有什么实质变化,像是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你还是要当心,她这样说,或许就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妈。”安舒只觉得陈总此时钻进了牛角尖,不是沟通的好时候,“这事以后再说吧,八字还没一撇。”
难道真是自己把自己诅咒了?所以到现在毫无进展?
整理箱子这种机械的活儿,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效率还挺高,过了没多久第一个箱子被他装满,拉了封口推到客厅,另一箱则是他这几天还要用的,不急收拾。坐在茶几上百无聊赖打开电视,手中无意识地又打开手机,翻着刚才的对话。
等电视启动的工夫没有其他事,仔仔细细把她第一行的问题读了一遍,他顿时茅塞顿开,开始痛骂自己。
你是不是傻了?没谈过恋爱,又不是没被人喜欢过,初中班里有个女生很喜欢他,他一开始没开出来,直到全班开始起哄的时候他才确定。
那个女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上问他,你在干嘛呢?
他坐不住了,在客厅的地板上来回踱步,木质结构的地板被他踩得吱嘎吱嘎的,他恨不得时间能拨回半个多小时前,这当然不可能,甚至想再说什么只能等到国内的明天,也就是至少几个小时之后。
周可盈醒得比他预计还要晚,理由没别的,昨晚熬得太累。
一觉醒来已经接近中午,她像是刚从别的时空穿越回来,手机上居然有几十条未读信息。
她揉揉眼睛,那些攒了一桌子奏折的昏君大概也是这样无奈,需要一一批阅。
列表这一页,每个人脑袋上都顶了数字,有周维,秦天,那三人小群,还有最下方那不蓝不绿的图案。
安舒看起来最低调,像委委屈屈被挤下去了一样,信息数量也最少,只有两条语音。
她仍然鬼使神差地决定先把他捞上来,也没了刚才看到繁杂信息时的不耐烦。
一条的发送时间是八个多小时前的半夜:“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吗?”
另一条隔了一个多小时:“明天起来忙吗?要不要打给我?”
都说喜欢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她此刻带着起床气,觉得这话是在扯淡,第一条明显就是不想聊了呀,想打发她去睡觉,他好专心整理东西。
第二条呢,大概是给一个缓冲,刚才的意图太明显了,表达一下我没那么不想理你,我还是想理你的。
但具体想怎么理,也没说。
所以她也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睡醒了,有什么事,可以打给他聊几句。
不如先看看其他人怎么说,她很忙的,她赌气地把界面切了出去,但在这之前,她在对话框打了个空格。
这样这个聊天框会留下“草稿”二字,是红色的,以免她忘了回复。
周维的信息最简单,说黄雅心今天回朝阳取点东西,下班后去接她,然后一起回家吃晚饭。
秦天的呢,好像也没复杂到哪去,只是认真地告诉她这两天在北京,一起约个饭,有事情和她聊。
这是每个假期例行流程,虽然秦天严肃的语气让她感到奇怪,但什么事都可以见面再说。
真正复杂的事三人小群,上面几十条内容,还没爬到最顶上,就一眼看到有一条at她的。
“@Heather,能不能来万柳找我?我不想和乐辰言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