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盈问完又开始后悔开口,尤其是看到周建宇脸上微妙的变化,这种灾难对一个母亲而言,或许一生难以痊愈。
好在周文韬只是平静点头,到底经历过些大风大浪,三十年前,也已经有些久远了。这些年不断告诉自己或许只是缘分的原因,人和人之前的缘分不可强求,也让她释怀不少。
可她作为最核心的当事人,想到不免还是要骂几句:“他本来就是缩头乌龟,除了老妖婆之外,那医院的领导们个个也来头不小,他肯定怕得罪人,影响他们家的仕途。你爸在那个家里无足轻重......”
周文韬越说越气,但高强度输出还是让她感到口干舌燥,她端起已经被空调吹冷的茶水猛灌几口,拒绝了周建宇为她换杯新的的提议。
“尤其是青青那件事之后。”最近几天她的计划都是由周建宇自己来说,出柜这事没必要让别人代劳,况且周可盈该是他最近亲的人,她撑死就是一个闺蜜。可现下想起当时的场景,实在是忍无可忍,在父女二人诧异的目光中,坐直身体情景再现。
“虽然我之前发现了你爸的一些迹象,甚至启发他面对真实的自我,不要让任何人事物束缚他的内心,他还是憋了一段时间才告诉我。”周文韬本想算个具体时间线出来,但时间太久,况且不是重点,于是略过,“他和那个青青已经有了身体接触在先,依我看下一步就可以确定关系,在国内不能结婚,又没人规定不能一起生活,对不对?结果他就去试探青青的意思。”
周建宇的眼神开始躲闪,周可盈判定,一定是遇上了天翻地覆的周折。
她的判定没错,周文韬接下来便告诉她,那青青不仅没有遵守他们之间向所有家人保密的约定,还在被发现后摆了他一道,捅到了爷爷和老妖婆耳朵里,说自己并非完全自愿,自己有喜欢的女生,是周建宇对他威逼利诱的。
爷爷又在装作以大局为重了,说如果那边要什么补偿,就赶紧拿钱解决,别留下影响不好的记录,银行系统的晋升,无数双眼睛等着给你使绊子呢。
周文韬的私立医院彼时已经小有规模,商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尤其又是这种吃人脉的领域,她也不似吃素的。直接拒绝了青青的所有无理要求,并且威胁他,你敢把事情闹大,我也不会善罢甘休,北京没有摄像头的区域可还多得是呢。
青青一开始还不当回事,拿她和一个gay结婚这种事阴阳怪气,周文韬压根儿不和他辩解,辗转买通了点关系,搞到了他学术造假的证明,足以让他被吊销学位,影响工作。
周文韬还补了一点,他其实明白,那些年对于学术问题没那么严谨,但我能拿这事借机做文章,说明我还有实力让其他事也找上门。
“我靠,那他后来怎么样了?被你处理了?”她只觉得她妈在她面前写爽文,一个不被情爱所困的女主,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要手段的时候也有点手段。
“后来他们所有个出国的机会,跑路了。”周文韬又端起那杯凉水喝了几口,只是这次速度放缓,像是想起那年的“战果”,有点得意。
虽然一路都是话赶话,周文韬想到哪段就讲哪段,但放下杯子的时候,她也意识到,似乎重点都说完了,和那个家族有关的事,还差最后一件。
“说回刚才。”这次周文韬依旧选择自己来,“我也刚好在那一年,从别人那听来了儿子的死因,我就借题发挥,从你爷爷和老妖婆那儿要来了补偿金,不然我就起诉老妖婆的学生去。证据我也找好了,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挺难的,帮我的律师你也认识,就是然姐的妈妈。她也是有两把刷子,这个处理结果,还算满意,所以这事不怪你爸爸,你不要有任何介怀。”
周可盈必须承认,其实前几年都是有的,妈妈和周维都劝过她,她是没当回事的。
只是此时此刻,又觉得这种介怀其实离自己很遥远,这也是几个人能够坐下心平气和交流的原因,至于什么时候有的,她没注意到。
“所以这不是你们离婚的主要原因?”周可盈终于理清了逻辑,“而是用这个当借口,拿笔钱,也名正言顺离?”
周文韬点头默认。
“那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周可盈听到的理由,和忽悠她爷爷的是同一个,“那是对外人说的。所以我在你俩的关系中,也是外人?”
她倒也没那么生气,但多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出柜是爸爸的自由,可父母离婚的理由和它绑在一起,产生冲突的时候,她还是被排在了外面,什么都没能知道。
“你不是外人。”周建宇这么半天,终于说出了字字有力的一句话。
周可盈从他的凝视中,可以肯定对方没骗她,与其说这眼神有种讨好感,倒不如说是温和。
零星的那点怒意消散,她也平平静静看着爸爸,这个无法用熟悉或者不熟,关系亲疏远近来形容的爸爸。
按照常理,他们这种联系频率,实在算不上什么亲近的关系,但实际上他每年都不忘转给她零花钱,无论她是否花的完,无论她年龄多大,无论周文韬的资产是他的多少倍。
另一个角度上,时隔这么多年,她去回想有关父亲的记忆,从来都没有负面的。
血缘似乎永远是种微妙的链接,永远就没有看起来那么绝对而简单。
“不确定你的态度。”周建宇捕捉到她眼神中的问号,给了答案,“不过那天过后,我问了小白,他说你还挺喜欢和他玩的,这也让我放心了不少。才下定决心和你说。”
周文韬在一旁嗤笑一声,心中暗骂,这岁数了还当恋爱脑,合着我跟你摆事实讲道理,全都是一堆废话,不如你对象一句话。
当然,周建宇在意的是什么,她也清楚,这也是她希望父女二人开诚布公沟通的原因。
“你不需要我的态度。”这个义正言辞的人,此时变成周可盈。
一句话落地,父母二人都愣了。
她看了眼爸爸,也给了他们理由:“你不需要我的认可。如果你告诉我,即便得不到我的支持,我的祝福,你也仍然可以和他开开心心在一起,不是吗?”
而后她也和妈妈一样,拿了面前的一杯凉水,喝了几口又放下,只是再次看向爸爸时,他那张有了阅历却没那么沧桑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难以置信。
“爸爸很在意你的感受。因为你在爸爸眼里很重要。”
“我知道。”她很少见到周建宇这样不够沉稳的表情,唯一一次见,好像就是在金融街的偶遇,“不联系不代表不重要。”
她必须承认一件事,这话适用于她和爸爸,但说完的瞬间,她的思维跳频,跳到了安舒的事。
想到他,就又有一点可以作为佐证,安舒的爸爸离开十年,天人永隔不会有联系,但事实上他没有一天忘了那些点滴,就像她看到楼梯扶手,也会想到爸爸一样。
只是她爸爸还活生生的坐在她面前,身体健康程度甚至可以打败绝大部分这个年龄,这个职业的爸爸,房间里的那些健身器材,也不是什么初阶选手用的。
周文韬歇了会儿,又跃跃欲试要上场,周可盈说出这句话,她就知道今天的“家庭会谈”成果超过预期,于是兴奋地收了尾。
“这个世界上关系的形式多种多样,不要拘泥于任何别人的经验。”毕竟周文韬的经历,古今中外没几个案例能参考的,“像我们俩,现在的关系就挺好,我们总会在人生中的重要关卡帮了对方,何必在意是不是婚姻,有没有爱情呢?很多所谓的恩爱夫妻未必做得到。爱情这东西早晚会流逝,家人不会。我一直认可我们的家人关系。只是本着对双方感情负责的态度,办了手续而已。”
周可盈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知道妈妈谈过恋爱,但没有一个是她认为会结婚的。
婚姻和爱情,还有家庭,或许从来都是三个独立的事物,虽然她哪个都还不那么明白。
一切说开,晚饭吃得顺利,周建宇坦言,小白晚上去完他的局会过来,她们愿意的话,大家可以坐下来一起聊聊。
周可盈还没准备好当电灯泡,这个夏天当太多次了,以秦天还在家等着她打游戏为理由,和周文韬急匆匆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周文韬还在她耳边讲八卦,无非是年轻时候的一些趣事,以前她不爱听,周文韬也不怎么讲,今晚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起都变得顺理成章。
仿佛一顿饭的工夫一切都变了。其实冰山早就开始融化了,她没注意而已。
又或者没有什么真正的冰山。
她的家和别人都不一样,但一切说通,她又觉得这个家里什么都不缺,其实挺开心的。
她想把这个心境变化分享给一个人。
不确定他要忙到哪天,所以她决定等到他主动联系她的时候。
可一天两天三天,安舒都在失联状态,没有信息,没有任何社交媒体的互动。甚至朋友圈共同好友也不是没有,点赞评论,都没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