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四天,到了要送秦天去机场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周可盈被秦天拉着聊到半夜,导致一睁眼已经是10点半。
又是没有半条消息通知的屏幕,时间让她立刻清醒,没有迷迷糊糊的过程,也没时间有什么起床气。她却仍旧盯着屏幕上的星空发呆。
半分钟的虚无过后,她甩开被子跳下床去洗漱。
手机刚被锁了屏丢在洗手台的角落,又见它亮了。
不料打开一看,并不是她期待中的那个蓝绿色头像,而是在一小时前已经离开家门的妈妈。
“你爸爸之前不愿意和你讲,有他的原因,也有不是他的原因。”
“他一直夹在那样的家族里,没有人来托举他,他不会像你一样,有底气去不在意任何人。所以在做决定时瞻前顾后,是人之常情。”
她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快速把这两条通读一遍,没什么难以理解的说法,其实这个逻辑,那天晚饭的时候她就想到了。
是自己天生就会对自己好,还是源于妈妈的托举,又或者二者相辅相成,都没那么大分别,也永远都分不开。或许成为一世家人的缘分就是这样,不会有任何固定的模式,站在当下那个角度,也不可预测。就像当年的爸爸妈妈,起初有感情,后来以戏剧化的方式消失,可互相成就了对方的人生。
她倚在洗漱间的窗台上有点惊讶,在这个阅历几乎只是一张白纸的年纪,想到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或许真的长大以后一切想法还会改变,可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唯一的疑惑是她想不到有什么契机,能让妈妈捡回了几天之前的话题。
前两天她们都在家,白天她会带秦天在北京到处玩,吃烤鸭吃涮羊肉,晚上则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过了这么多天一大早突然说起这些,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随手回了她知道的,然后下楼找早餐,又摸到那造型臃肿的楼梯扶手,她恍然大悟,把信息掏出来回顾一遍,第一句信息让她明显感到,是周建宇联系过妈妈。
这几天恰好都是工作日,周建宇那个工作也是挺忙的,他们那天说定了下个周末聚聚,周建宇还说小白有去美国读研的计划,想和她交流一下。
她知道这是一种制造交集的方式,计划挺不错,可实际上还没有人和她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文韬还停留在她会上网课的计划上,随口说了句她挺忙的。
那这次就由她来吧。没绕弯子告诉爸爸周六有空,时间地点可以他选,如果不想让周维知道什么,她去西城也没问题。
等到秦天被闹钟叫醒走出客房,她已经吃完早饭,仍然留在餐桌上和他闲聊。
秦天见她心情还可以,至少和昨晚一提起安舒就沉默寡言的状态大不相同,于是兴冲冲地问了是不是刚刚和他聊了天,周可盈却摇摇头否认。
还有的是值得她花心思的事情,关系的形式多种多样,她何必把自己绑在某个死结上?
安舒远没有她这般豁达。
最后的对话停留在她兵荒马乱的一会儿要照顾秦天,一会儿说要等龙佳昱。
陈总已经登陆美国,她会在新家等临时绿卡寄到,安舒问了律师,律师说没有确切时间,最多可能需要几个月。
安舒便担心陈总无聊,抵达新泽西之前,还搜索到了附近的语言学校,距离新家只有几个街区,陈总虽然年轻的时候没上过什么学,但他相信她的学习能力。
然而抵达新泽西当晚,他就意识到这计划完全多余。
陈总从国内起飞前,发了他一个微信名片,说今晚这个叔叔来接机。她的落地时间虽然比他早上一点,但新移民办理入关的时间不会短,所以他可以先去和叔叔会合。
当时安舒刚整理好所有行李,以为东西不会太多,但这个带带,那个带带,两个行李箱还是装满了,之后看时间有点晚,马不停蹄去洗了澡,才走出浴室就收到这些信息。
他没多想,以为和前两天帮忙挑选家具的那对叔叔阿姨是同一个圈子的朋友。点了添加好友,头像和ID也没仔细看,雪山头像加英文名作为ID,实在没什么辨识度。
然而没想到对方立马点了通过,还认认真真地把中文全名发了过来,盛峰。
像个饭店的名字,依旧没让他多想,但长辈态度谦和地自我介绍,他也就随手发了自己这个也很简单的名字。以为对话会发个微笑的表情结束,没想到对方关心了句,早点休息,路上当心,明天下午四点准时见。
安舒还没来得及发航班号和时间,看样子对方就已经知道了,这倒省事了,他便礼貌地道了晚安。
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产生了和周可盈问候一下的想法,可汇报行程有点奇怪,他满脑子实在也没装什么别的事,于是只好作罢,手机丢到一边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抵达机场,值机过安检,总共只花了十几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来早了。可来得路上没事就看看手机,别说没有周可盈的动态,那几个少得可怜的共同好友,也是从朋友圈消失了一样。
一夜过去,他也没想到什么绝妙的话题,GRE网课已经成为过去式,这两天又实在没什么新鲜事好拿来讨论。上次倒是热火朝天地聊了一整晚,聊的是二战期间密码学家的故事,以及某些算法和现在流行的“区块链”概念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就算再找到个类似话题,周可盈恐怕只会在半夜拿起手机的时候觉得他有毛病,只好再次作罢。
登机之前,他又灵光一闪想到了那款手游,自然是没时间打一把,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点开了客户端,让他意外的是,上次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打,可以从记录里看到那些用户,无一例外,三天内没有上过线。
进入飞机这个密闭空间,他又开始嫌自己矫情,想和谁说话就联系谁,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活该人家梁老师都回家谈婚论嫁了,自己还是个单身狗。
把心一横,下飞机之后一定要和她说上几句,纽瓦克机场到新家的距离有半个多小时,足够他编点不那么刻意的留言发给她了。
就算她目前没有在一起的意思,联系是不能断的。
然而宇宙和他开玩笑一样,自打见到盛峰,这份小心思立刻被挤得不知所踪。
航站楼里零零散散也有其他的华人面孔,但安舒远远地见到一个高大笔挺的身材,直觉那就是盛峰。
对方马上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短暂对视后,和他招了招手:“安舒,这边儿!”
帮忙买家具的叔叔阿姨来自杭州附近另一个城市,虽然和他老家的口音不怎么像,但浙普大同小异。这个盛峰的口音,倒是和周可盈差不多。
他没空去想为什么盛峰能一眼认出他,只惊讶于眼前这人和他想象中盛峰的样子相比精神不少,完全没有部分老移民身上的劳碌或萎靡,更没有中年发福的痕迹。总结起来,工作应该挺体面的,或者和陈总一样,在国内积累了资本,直接来这里半躺平养老。
盛峰见他过来,就含笑接过了他手中的箱子之一,开始寒暄:“路上累不累?”
安舒体能还可以,更不要说就是坐两个多小时飞机,根本谈不上舟车劳顿,摇了摇头。面对对方一脸热情,他正不知道说点什么的时候,盛峰又开了口。
“你妈妈已经落地了,估计再过会儿就出来了,应该也给你发信息了吧?”
这次安舒点了点头,一样的是还是不知道说点什么。他性格算是有点内敛的,但绝对不上内向到不会社交,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也许人自己一个人住多了,聊天能力真的会退化,周可盈那儿的头脑风暴问题,他也还没解决。
盛峰倒是有的是话题:“一会儿吃川菜行吗?你妈不太爱吃辣,但是那家没那么辣,这边的中餐很多都是改良过的,你们学校那边也是这样吗?”
安舒心想何止是改良,阉割过也不为过,无论什么菜系,和国内当地的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
开口之前,他又先点了头:“可以,你熟悉这边,就吃你推荐的。”
他随即反应出一个问题,这盛峰和妈妈应该挺熟悉的,不止是做一天司机这么简单。
于是抛出了之前调研好的语言学校的事。
盛峰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学英语是好事,你妈之前也学了不少,不过找个家教在家学不就得了?效率还高。犯得着跟学校安排,每天签到做作业吗?”
这有点严肃的事,从盛峰嘴里过了一圈,反倒有几分幽默,尤其是见他十分纳闷的表情,竟被逗笑了,向他解释道:“叔叔,我还有个考虑,就是我妈妈来得比较突然。以前也没在这边读书工作过,没什么朋友,上个语言学校,可以多认识些同学,平时不会无聊。”
他知道这边有不少陪读妈妈,陈总生他早,和那些年轻妈妈算得上一代人,一起逛逛街打打麻将没什么不好。
盛峰却凝眉愣了几秒,最后中气十足吐出一句,“怎么会无聊呢,她想去哪玩,叔叔有的是时间带你们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