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迅速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公主恕罪！是奴婢无礼，求公主责罚！”

    不少女眷本就留心着这边的动静，此刻更是有不少人侧视徐清的反应。徐清斜了一眼两个鹌鹑似的奶娘，向澹竹递了个眼神。

    “嬷嬷这般，倒像我仗势欺人了。我不过是想提醒一句罢了，并未想责罚嬷嬷。”

    徐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嬷嬷，制止了想过去拔嬷嬷绒花的小豆丁。

    “嬷嬷平身吧，去回太子妃的话，这可耽误不得。”

    那嬷嬷这才爬起来，应了一声转头匆匆地走了，两只鹌鹑哆哆嗦嗦地开始了眼神交流。

    宋宴熙这才松一口气。

    她明白徐清不会无缘无故对着宫人发脾气，也并不算注重礼仪，那嬷嬷把头磕得重，想必也害怕了。她站在一边，竟也只能安静得跟那两只奶娘一样，手脚都不知放哪了，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如果徐清继续追究，恐怕宋宴熙也是不会劝的。

    “你刚刚吓死我了。”宋宴熙捏着袖子说，“怎的突然不顺气了？”

    徐从旭：“嘟嘟——气——”

    “说好把孩子借我玩到晚上的。”徐清余光瞥到穿着胭脂色襦衫的少女快步走来，朝微微皱着眉头的宋宴熙轻飘飘道：“邱大小姐来了。”

    邱嘉荏，邱阁老的宝贝孙女,不知道邱阁老那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是怎么有这个孙女的。

    倨傲仿佛是邱嘉荏的底色，她心性率直，多数时候并不掩饰自己艳丽面容上的讽刺，是故在外人缘不算好。

    另加邱氏其他两房其实并不太待见她。母亲多病，邱嘉荏是阁老夫人亲自带大的，自然与邱阁老和阁老夫人亲近些，因此在邱家也并不如表面和谐，明枪暗箭针锋相对从不少。

    只是无论招惹自己的人是舅舅舅妈、还是堂兄弟姐妹、侄子侄女，邱大小姐都会一视同仁地礼貌微笑：

    “竖子，不过中寿。【1】”

    这话每次被告到邱阁老面前，邱阁老都会云淡风轻地说：“嘉荏不过是心直口快了些，童言无忌，你这个做长辈/同辈/小辈的心中知晓她是为你好便够了。”

    单单一个骄纵可能也不好形容邱嘉荏。

    她犟起来连邱阁老把她手板心抽烂也没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肆意妄为的人，上辈子为了求徐则远能放过宋宴熙和徐清，日日跪在宫门外，风雨无阻。

    最终三朝老臣邱阁老告老还乡，邱嘉荏傲骨早已不再，才换得邱嘉荏得见她二人一面。

    那一面徐清完全没印象。

    想来邱嘉荏用尽办法来看望幼时姐妹最后一面，却一人疯傻、一人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个中心情只有当时的邱嘉荏一人知晓。后续如何徐清也不得而知。

    但现在的邱嘉荏依旧高傲不可方物，雄赳赳气昂昂走过来坐在一旁，险些把衣袖甩到澹竹身上。

    徐清淡淡说她：“别欺负澹竹。”

    “你们倒在这姐姐妹妹的逗小孩，看不见我是吧！真当我不生气吗！”邱嘉荏刚刚从夫人堆里走出来，香脂味淡淡地被带过来，“……这是啥孩子？”

    澹竹忍着笑：“这是皇长孙。”

    宋宴熙解围：“这不是怕皇长孙还小，磕到碰到不方便吗，不然你看怎么会没人上前与阿清攀谈。”

    于是邱嘉荏呼呼地消气了，开始教徐从旭说话。

    邱嘉荏指着徐清：“这是谁？”

    徐从旭：“柿——嘟——嘟”

    “不是不是，是四嘟嘟。”

    “柿咕咕！”

    ……

    等到嬷嬷回来的时候，邱嘉荏已经和徐从旭建立了铁一般的关系。徐从旭大概是把邱大小姐当成了自己大人世界里最信任的朋友，压根不看别人一眼，乐颠颠地听邱嘉荏绘声绘色地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参见四公主、两位小姐。”

    嬷嬷正要见礼，徐清先开了口：“免礼。皇嫂怎么说？”

    “回公主，”那嬷嬷额角渗汗，“太子妃娘娘依旧让奴婢将小殿下带去偏殿，说日头正盛，怕小殿下晒出汗来了。”

    澹竹微微朝徐清摇摇头。

    “回廊并无阳光直射，”徐清没有错过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既然皇嫂一定要把侄子留在偏殿，那我便与你一同送去偏殿吧。”

    嬷嬷有些心虚地抬头，入目的就是徐清笑得弯弯的眼，瞳仁透着代表异族的蓝色，无端端让嬷嬷背后一凉。

    “公主可在此刻歇息，与二位小姐游玩片刻，奴婢将小殿下送到后自来与公主复命。”

    邱嘉荏的故事还没讲完，闻言摆摆手：“哪个宫的偏殿？我们送过去便是了。”

    “不必劳烦小姐。小姐千金贵体，岂能辛苦小姐？”嬷嬷急急道。

    “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呗。”邱嘉荏和徐从旭都面带笑容，“烦请嬷嬷带路。”

    再推拒下去，恐怕会让她们察觉出问题来。嬷嬷低低地诺了一声，缓缓走在前面，绕过了后花园的假山。

    一路往前走，看见是御花园里挖来造景的湖，湖面并不大，稀碎地撑着几枝褐色的残荷，红色的锦鲤摇曳在明澈秋池中，淡蓝湖面是一片反射的天光晴朗。偶有飞鸟停驻湖边光秃秃的柳枝上，喳喳几声就跳着飞走了。

    明是好景致，不过因着是往后宫中去，人并不多，一路上连个宫人也没看见，只有她们几人。

    澹竹担忧地看向徐清。

    刚刚嬷嬷离开时就她示意宫人悄悄跟上，明知道这嬷嬷并没有去太子妃面前说过话，公主应当知道这嬷嬷有问题啊，怎么会胡闹似的跟着走。那邱小姐不知情答应了就算了，公主怎么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来了？

    徐清只怕今日防得了一次防不住次次，打算在没人的路上直接将嬷嬷打昏，却见嬷嬷越走越慢，几乎从带路的走到了与徐清齐平的位置，一转身便可够到邱嘉荏丫鬟怀里的小孩。

    她迅速抬手的间隙，嬷嬷也目露凶光地迅速转过来，伸手就要夺去正玩着金长命锁的徐从旭，脸上横肉皱褶都显得有些狰狞。

    邱嘉荏迅速挡在嬷嬷和徐从旭中间，抬起手腕却被嬷嬷狠狠拽住，刚要尖叫，“咚”地一声，嬷嬷已两眼一黑倒下去了，重重砸在地上，活不活得成还是问题。

    徐清因着慌乱没太收住劲，悻悻然对惊愤交加的澹竹道：“嬷嬷睡得太快，我没来得及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