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那边的理由十分简单,语气也理直气壮:“有阻挠金吾卫办事的,拼死不愿让我们将涉案尸体带走,我等自然将他一齐带去大理寺了。”
寒风煎人心,中天冷月照。
徐清回公主府时已经夜深人静,澹竹等人仍在邱府未归,想来邱府遭刺客的几率也不小。
只不过都在背地里偷偷的,动作势必不会太大。
若人一死,邱家扣上了谋害公主的帽子,死无对证不说,对太子和徐清都不利。
……
早朝吵得不可开交。
徐清等人不过五品,无特殊情况初一十五上朝便可,她也并未熬一夜只为早朝,只掐着早朝快结束的时间进了宫。
宫中。
柔嫔站在皇帝手边,一心一意磨着墨,并不抬眼看徐清。
徐清见过礼后直言:“今日儿臣是为刺杀之事而来。”
“哦?”皇帝搁了笔,“既然如此,柔嫔先退下吧。”
柔嫔怯怯地问:“臣妾也很为四公主忧心……陛下可否让臣妾旁听?”
眼见皇帝的笑淡去几分,她连忙道:“是臣妾僭越。臣妾先行告退了。”
柔嫔又脆弱着离开,临走前不忘对徐清抿唇一笑,似乎真是为着她被刺杀的事情忧心忡忡。
徐清眼里的冷意一闪而过,这才开口。
“儿臣求父皇明察刺杀一案,邱氏没有动手的理由。”
“既无人证,物证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说的动机,也只是暂时没有。”
徐令朔顿了顿:“做得很干净,你也没受伤。”
自从及笄那日下过一场大雪,一连几日天都是晴的。
今日也不例外。
窗外初阳斜斜地照下来,让人感到放松而惬意,熟悉的檀香令人安心。
徐清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要么,为邱氏找出动机。
要么,将此事轻轻放下。
“……可是很多人受伤,甚至死了。”她看见徐令朔又提起笔。
徐令朔语气不咸不淡:“死伤是难免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揭过了。
她心知硬碰硬并非理智,徐清手紧了紧,退了一步:“请父皇允我亲自调查。”
“若能查清,儿臣便再提此事。”
邱家毕竟是太子党坚定的拥护者,皇帝若想按下此事,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她说查清,不过也是给自己留了个日后的机会。
物证改不掉了,人证却还未定。
这可以是皇帝顺水推舟给太子的考验。
帝王之位杀业极重,这样一个仁善过头的太子实际上并不适合。所以他放任二皇子徐则远私下结交官员招揽谋士,其实也是为了磨炼太子的心性。
无论是在父亲还是在皇帝的位置上,他都从来没有忽略徐则远眼里被藏起的阴暗算计。但这恰好,能让这个二儿子成为最趁手的刻刀。
为了太子能守好治好徐国,这一番雕刻虽费时,在徐令朔心里却是值得的。
以前的徐则远是如此,现在的徐清亦是。
只是徐清暂且是个预备役磨刀石。
而那些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的人命,只是这场考验的添头。
……
椒房殿。
房间里燃着好几盆碳,钟皇后拨弄着花瓶里新摘的红梅。
太子垂着手站在一旁。
“这件事暂且往后放放。策儿,你应当关注台州的形势。”女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从旁边的掌事宫女手上接过一枝白梅。
“时间紧迫,再过两日你就要去往台州了。你四妹和二弟都好好的,犯不着担心。”
“母后,儿臣清楚……但是二弟为何会与邱阁老有联系?”他皱着眉道。
钟皇后淡然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
虽不机敏,好歹淳善,至少能听进话。——迟钝了这么多年,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有些习惯了。
“留个心眼即可。”她叹了口气,“你这一趟注定不平稳,多加小心。”
徐则策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二皇弟无论是否与邱阁老有联系,实际上不重要。他自出生起就是太子,背后主要是以文信侯为代表的世家贵族,而这些,并非这一两个官员能动摇的。
“……是。”
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看看时间还早,回太子府上陪了会妻儿,便效仿了昨日徐则远的做法。——去御史台接徐清。
不过他是带着赵和月一起在外面逛着去的。
徐清累了一天,出御史台的时候总算舒了一口气,就见太子和太子妃站在阶下等她。
这对夫妻并没有看见她,只是在悄悄说着话,都穿着最寻常不过的布衣,仿佛真是一对平凡夫妇罢了。
……若真平凡,其实赵和月这么聪明的美人根本不会甘心嫁给自己这位大哥吧。
徐清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赵和月笑盈盈地抬头,察觉到她出门了,于是拍拍身旁的太子。
三人碰了头,寒暄几句后徐清先回去换了身寻常的袄子,这才缓缓地逛起天门街来。
终归天冷,三人找了家茶馆要了个雅间便坐着喝茶听书了。
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着不知从哪来的故事。
“不料这西湖边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书生抱着手里的书,匆匆忙忙在石桥上撞到了两个女子。”
“其中白衣女子貌美又年轻。柳眉弯又细,杏眼水灵灵。胆鼻樱桃口,牙齿白如银。见书生没带伞,便大方地将自己的伞送给书生,自己与身旁的青衣女子共撑一把伞。”
“书生道过歉又道谢,这才问白衣小姐的姓名住址,该如何还伞呢?”
底下人起着哄。
“小姐笑着说有缘自会相见,若无缘,她们也不缺这一把伞的。于是两人分别,自从那日起,书生日日带着那把伞,期盼遇到那两位小姐。”
……
温暖如春的内室茶香袅袅,徐清捧起茶喝了几口,倒也与兄嫂相处得十分和谐。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三人在茶楼前告过别,徐清顺道去看看幽兰收拾开张的成衣铺。——先前来过几遭,见幽兰打理得十分利落,她便也只是偶然去看罢了。
天渐渐阴下来,大概日落时便会下雨了,剪梅另给徐清备了件兔毛大氅,带着兜帽倒也不怕小雨寒风。
织云布行。
淡淡的熏香味让人身心舒畅,几个妇人在选着布料,一个巧嘴的姑娘正给妇人们介绍着花样料子,又根据不同妇人的样子推荐不同的颜色裁样,看上去十分游刃有余。
幽兰正坐着拨算盘,跟面前的男子正说着什么,面前的小火炉上煮着茶,问起来似乎是茉莉。
她见徐清和剪梅走进来,毫不犹豫把那男子撇开,先给她们见过礼。
“见过殿下,梅姐姐。”
“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在对账。”徐清话音刚落,就见那男子僵硬紧张地转过身见礼震声道:
“见过殿下!梅姐姐!”
徐清:?
正在放凳子的剪梅:?
幽兰:?
一旁听到动静的店员顾客:?
男子人高马大,几乎是魁梧的身量,埋着头见礼。见众人沉默,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起来,于是偷摸着抬眼看面前的两人。
嘿嘿,察言观色总没错。
幽兰恨不得把他踹出去,只能抽着眼角跟徐清解释:“……大顾客。”
徐清这时候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从善如流地让面前的男人起来,慈眉善目地发现这是杜琮。
——后天要和太子一起去台州剿匪的杜家小将。
“……杜将军行囊可收拾好了?”
“收好了收好了,谢殿下关心。”他挠着头笑,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地走了,怀里偷摸给把一个白色锦帕包的东西塞到柜上。
成衣铺自然不是没有小间,只是那妇人们都走了,铺子收拾收拾也要歇业,反正没有外人,也都不再麻烦上楼,干脆就着柜台坐了。
才围着小茶炉坐下,幽兰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剪梅解开一袋拎着的油纸包,里面是从茶馆买来的茶果子。
正是邱嘉荏上次在茶馆说要给她祖母带的那种。徐清另买了两袋,打算一会去接澹竹回来的时候顺带给邱嘉荏。
不过邱嘉荏遇上了邱宜,没买成,出来以后又跟徐清萨阿妲蒂结伴而行,是故并没有带成。
这家的招牌是枣糕和绿豆小饼,近来层花酥饼风靡京师,茶馆倒是也有卖,徐清连带着也买了一份。
论精巧,其实宫外吃食很难比过御膳房的那群御厨,不过这些点心做的样式虽要粗略些,味道也还不错。
幽兰把算盘和账本往一旁放了放,正色问:“殿下昨日没受伤吧?”
徐清摇摇头:“我很好,对面派来的人目的不是要杀我。”
“那便好。难道目的是……”
“这里不是聊这个的地方,改日再说吧。”她打断了幽兰,“我只是随便看看,顺带要把伞,快下雨了。”
聊正事确实不方便,但是剪梅拆的糕点可不是为了正事。
“倒是你与杜三关系这般好了,我们竟都不知。”徐清揶揄道。
“唔……我们平日也并不算熟稔。”她揉了揉衣角,并无寻常小女儿的娇羞情态,反而有种迟疑。
“他大概是一时兴起。有空会帮店里搬搬货,我折成普通工人的价给他付过铜板,但他不愿收,推拒半天,最后便用工钱在铺子里买些东西带回去给家人。”
“……杜三后天去台州,今天还来当苦力?”徐清有些惊讶。
“他只是过来道个别。”幽兰说着,于是前面的不算熟稔听起来可信度不太高。
但她的确是如此想的。
不包身的编外长工,有空帮忙没空砸钱,还挺不错的冤大头,一时间要远去他乡,想想都有些可惜。
剪梅接过徐清递的枣糕,闻言乐呵呵地:“他人还挺不错。”
幽兰估摸着这两人是不相信‘不熟’的说法了,叹口气:“我不会当妾的。”
她再是得公主信赖,终究也是个得脸些的奴,现今不过是凭着脸与杜将军的嫡子关系近些。最多也就是殿下开脸把她赏给杜琮当个妾罢了。
她这条命是娘娘救回来的,既侍奉不上娘娘,帮殿下分忧也是理所当然。
剪梅和徐清本来只想试探她的态度,却不想刚试探,幽兰便直接说了句大的。
幽兰从她们的表情里迅速读懂了这一点。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幽兰:果然对着亲近的人更容易说心里话。
剪梅:噫!说中了。
重生的徐清:……没事,他有军功以后会换赐婚的。
于是各怀心思的人胡诌了两句打破这种安静,徐清打定主意要去护国寺看看二皇姐。
二皇姐这次是其次了,她得找个机会见见杜芳菲——杜琮的姐姐。
上辈子她单知道杜琮还算可靠,两人情投意合,却不料还未到婚期,徐则远就逼宫,直接绑了幽兰威胁杜琮。
……既然这辈子徐则远不会成功,那有空了解一下男方家人的态度也不错。
如果难相处,徐清就从现在开始给幽兰和父皇上眼药,到时候杜琮有了军功再回来已为时晚矣。
不要实权只要赐婚,对平衡各方确实有利,但这好处在徐清心里并不值得用幽兰一辈子去换。
不知何时暮色已沉沉,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我还要去邱府一趟,给两把伞。”徐清于是道。
这雨并不大,夹杂着点小雪,只是风吹来冷,刮得脸生疼,晚些说不定就变成雪了。前几日下的雪才化了个七七八八,今夜又要下一场。
不过几天后就回暖了,年节将至,这以后转暖更快,算算时间,过得也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