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礁石
夜里，楚汉又跑出门看月亮，踮起脚的步伐，蝴蝶翅膀一样轻盈，翩翩出了门，在乡间的碎石小路上简直快要飞到云里。
海边是绝佳的观月场所，空旷，辽阔，也没有人间烟火。几方礁石直挺挺地堆在岸边，黑漆漆，孤零零又相互为伴，迎着月光也看不清模样，这样放在金粒子一样的沙滩上总觉得有些突兀，但脚下细软的沙土又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他，人造的景观，就该如此令人讶异。他不甘心，他要看个究竟，他丢下拖鞋，一步一个凹地走向那阴暗的礁石，大概还有个五步的距离，他听到了呼噜声。
深夜，月光，礁石，长发，熟睡，瓷的脸，凝脂的腕，雨落荷叶般微弱的呼吸，轻纱下藕的腿泛着细闪。
这一定是美人鱼，越看越觉得在哪里见过，难道是梦里？他转念又觉得自己发疯，可这美人鱼尚在眼前！蹑手蹑脚走过去，剪影愈渐清晰，黑色的瀑布般的长发，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上唇压着厚厚的下唇，修长的脖颈，修长的身体，以及，修长的双腿。
“卓越？”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美人鱼！
扑通一声，卓越掉进沙子里，好在沙子够柔软，大概是楚汉这一嗓子把人从梦里叫醒，圆滑的礁石也丝毫不留他分毫。卓越拍拍脸上，又拍拍身上。
“你梦游？”
“你才梦游，今天满月。”楚汉朝着天边扬了扬下巴。
“满月变狼人？太原始了吧，鞋都不穿了。”卓越学着楚汉的样子超地上扬了扬下巴。
就这么一晃神，楚汉回头，那鞋的地方就已经被水淹了，准确地说，他们现在也正在水里。
卓越于是脱下鞋子拎在手里。
“现在我们一样了。”
楚汉一脸无语：“你明明有鞋。”
那双凤眼瞪得大，委屈又带着疑惑，像明明做错了事但还不承认的小猫，趴在犯罪现场泪眼汪汪地盘算着怎么做下一件坏事。
一只鞋被塞到楚汉手里。
“这下可以了。”
今天的月光着实很美，卓越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通通落在楚汉眼里，连眨眼的频率都不放过，看得楚汉哭笑不得，又把鞋塞回给卓越。
“昨天你也是在这睡觉？天这么晚了。”
“难道你不怕海怪跳上来把你吞了？天这么晚了。”
“世界上没有海怪。”
“有没有人说你一点也不有趣。”
“你这句话好奇怪。”
“所以是有人？”
“一点也不有趣，没听过这种用法。”
“你真应该去做和尚，肯定能把那些想不劳而获的人弄成一无所获。”
“不行。”
“怎么，你不喜欢吃素？”
“如果他们一无所获的回去，寺庙没有香火钱，和尚们也没饭吃，更没有精力做法事，寺庙更没有香火钱，慢慢没有人来参拜，寺庙就断了香火钱……”
“停停停。”卓越打断楚汉，“我知道你现在在管乐队，我也知道我们乐队现在很穷，但也不至于你张口闭口都是钱吧！”
“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出来玩吗？”
“团建，增进友谊？”
“你好好回忆回忆。”
两周前，余邢把一桌子的纸和笔都摔到地上，吉他被纸打了两巴掌，打出沉重的低吟，啤酒瓶被这力度狠狠摔在地上，玻璃撞击着发出尖叫声，吓得一旁打游戏的卓越瑟瑟发抖：“还好你不用电脑写。”
“你怎么在这？”
“一楼网好。”
余邢看着卓越怀里的笔记本电脑，眼睛一亮，又被卓越按灭。
“老刘给工作室配的电脑全套下来得两万块吧。”
“六万。”
“六万？看不出来啊这配置……”
“据说是他办公室新配的电脑，原封不动搬过来了，你手里这个倒是两万块。”
“我还以为他是对汉子情有独钟，感情是省了一份钱，地道。”
“老刘呢，晚上排练我看他请假了。”
“你都看到他请假，不能多看一条吗，他们公司去团建了，巴厘岛。”
“巴厘岛……”
“对，怎么，也想去？”
“一般想。”
“那就是想，反正现在也没有演出！安排！”
“这还是团建。”
“是来采风。”楚汉弹了卓越个脑瓜嘣儿，抬手这一下差点抻了筋闪了腰。
良久的沉默，楚汉看着卓越，回想起礁石上的美人鱼，白皙的皮肤如鳞片一般的闪着光。
“你家那边的海，也是这样的吗？”
“哪样？”
“那样。”楚汉指指深黑的海，月亮已经沉了下去，彻底
卓越摇头。
“我家那边，小时候有，但没这样好，长大了，没有这么美的海滩，没开发过的都是悬崖峭壁，开发过的都要住人家的酒店才可以去。”
“海的对面，是你的家。”
“你怎么知道我住海里。”
“地图是这样画的。”楚汉指指手机。
卓越眼睛眨来眨去，比了个吃人的表情。
“其实我是海怪，要来挖人的心回去煲汤，加柠檬草，青柠叶，辣椒，鱼露……。”
“还是泰国的海怪，那给你变人腿的时候，海底的女巫是不是跟你讲泰语。”
“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匕首在哪。”
“首先排除我身上。”
总之两个人光着脚丫走回了房间，互相道晚安后关门睡觉，晨起两人对此事均闭口不谈，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从来没有海怪和美人鱼，也没有香火钱和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