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小洪眼中闪光,脸颊因火有些微红。
第五茗回头看了两眼身下,转回头,笑道:“十一伯误会了,我怕冷,小洪正好体热,我就借他体温取取暖,我们什么也没做。”
思虑十一伯可能会没听懂,第五茗补充道:“不论春夏秋冬,我们从来都是穿着衣服入睡,他和床榻里的狸猫一样,没有反应的,每晚都很乖,我们就只是睡觉。”
十一伯眼睛瞪大,失语道:“你…你这女娃娃,你…还没及笄,你…你竟知道那些事。”
这回第五茗听懂了,没有不好意思,承认道:“嗯,早懂事了一些…知道一点,不多。”
酆小洪哑然道:“你懂,何事?”
第五茗摇头道:“不懂不懂,和十一伯讲闲话呢,你不必听。”
唉…她其实知道的还真不少,懂得也不少。
总不能直说,她虽然没经历过,但看过写过的很多吧。还有风有情的金色情丝记忆里,她可是声临其境地旁观了许久。若如实坦白,那不得吓着此间两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她呢…
酆小洪她倒觉得没什么,他痴儿傻性,说了也不会懂。
十一伯的看法,她还是在意的,她担心第二个给她吃肉的人,会觉得她比痴儿酆小洪还有病。
那方十一伯脸色涨红,支支吾吾,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另外,还有另一人,脸色也在火光中朱红如肝。
原来,酆小洪并未如他问的一般心里不明,他心境诚然,只是说不出。加上刚刚听了两人的一言一语,顿时想起白天挖第一个坑时,第五茗瞧见青果后失望的言语,他此刻明白了当时所感并没有想错,现下紧贴她人,心中躁动,像个怀春少男,面上羞赧。
十一伯捂眼道:“呀哟喂…我的女娃娃啊,你这样,将来还怎么嫁人啊!!身子都遭傻小子碰完了,村子里哪里还有汉子敢要你嘛。”
第五茗抿唇安慰道:“十一伯,你定定心,无妨的…无妨的,我以后就守着小洪过完这一生好了。现在,挺好的…我知足了。”
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话:村里?那些气运极低的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我,和我待一起,指不定那天提前暴毙了呢。
十一伯松开手,尴尬懊悔道:“我应该早些来管管你们两的…晚了,晚了啊!”
长舒一口气,他妥协道:“你两的事我不会对外讲的,我会保密。你是女娃娃,以后多爱惜自己一点,遇见好的,能干的,还是找一个归宿吧。”
第五茗没搭话,酆小洪听见这句话后,侧头偷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脸,对方正好也刚回转头,两厢视线对撞,第五茗挎在酆小洪身上的手,在对方背上轻抚几顺,笑道:“把干草裹上吧,我怕冷。”
酆小洪背上的动静让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第五茗想让他安心,他听话地动了起来,把干草裹在了身上。
两人变成一个大蝉蛹,躺在芭蕉叶上,酆小洪特意将第五茗放在火堆这一方。
刚躺在地上,凉意比较重,第五茗打了一个寒颤,嘴里不禁漏出一串小小的惊呼,声音脆脆的、糯糯的,还有点黏糊,她把脸颊抵在酆小洪胸膛,慢慢地缩进了干草里,缩进了酆小洪的怀里,弄出一阵布料摩擦簌簌的声音。
加上火堆里,时不时会响起啪啪啪的木炮响…
两人这一幕,和深山夜间细微的响动,落在十一伯还没闭上的眼睛里,与那双听力敏锐的耳朵里,仿若让他再看了一场年轻时候误撞的春闺事。他心里虽然知道火堆对面的两人什么也没做,但老脸却不由自主地羞红。
他无助地转了一个方向,背对两人,强迫入睡。
三人在山里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天刚见亮,第五茗和酆小洪就在十一伯的催促下,赶往布下陷阱的山林深处。
二人吃了肉,睡了一个饱觉,精神抖擞,兴致满满地去收罗坑里的山货。
第一个坑,有倒是有,不过是几根昨晚他们见过的山鸡毛,和坑里凌乱横倒的木箭。
第二个坑,也有东西,他们铺在面上那一层草叶,全落了进去,坑里除了这些,没有一点活物的影子。
第三个坑,这回倒是没有东西了,连他们布置好的伪装,都还稳稳当当地留着。
第四个坑、第五个坑…直到第八个坑,两人均一无所获。
不是陷阱被山石填了,就是面上的东西都掉进去了,或者里面留点毛和羽,还有好几个陷阱,同第三个坑一样,动都没有动过。
第五茗仰天大喊,骂道:“真是不开眼,至少八个坑,要给一个活物填进去啊!!!真是太抠搜了!!”
话还没说完,第五茗脚下一呲溜,摔倒在地。
酆小洪动作迅速,拉住了第五茗,把她圈进了怀里,双双缠绕,滚下了山坡。
两人停下来的时候,恰巧落在了那一个被山石填满的陷阱坑里。
半个身子,凹在里面,酆小洪龇牙咧嘴,疼痛难忍。
第五茗心有余悸,摸向酆小洪身下,那坑中并不柔软,除了有坚硬的山石,还有微漏尖端的木箭。
她庆幸道:“还好这是个填满的…”
第五茗爬了起来,把酆小洪从坑里一把拉出,她绕他转了一圈,掀开衣服查看伤势。
这不看还好,一看让第五茗心跳漏了一瞬。
昨天,酆小洪背上摔出的红印,已经发青发乌,满背都是那些痕迹,除开淤青,现在又多了几处划痕,口子不小,刚摔下来,皮肤紧绷,只在口子中的白肉渗出一些血珠,此时稳定下来,那豁口越来越红,血也成了线。
四肢虽未摔断,却都多多少少蹭上了厚泥和水汽,至于布料下的肌肤,第五茗不用去瞧,也知道伤的不轻。
她十分担忧,脱下酆小洪外衣,撕成条,绑压在酆小洪出血的后背,问道:“疼吗?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酆小洪摇头道:“不疼,没伤。”
第五茗道:“你是真傻吗?连疼都不知道了!!”
她挽起酆小洪晃荡的袖子和裤腿,见手臂和腿伤都只是一些红肿的小块,并未像预想的那般惊心触目,心里才安定下来。
二人脸上都蹭上了泥土,酆小洪伸手替第五茗擦脸,收回来时,指着第五茗问道:“受伤,疼吗?”
酆小洪模样更狼狈,第五茗虽然好不哪里去,可从身上的污渍看来,她明显没受多少伤。此刻,他却不顾自己安危,在关心被他保护的人。
第五茗心里有些异样的难受。
她说不清,道不明。
她垂目道:“我没受伤,我也不疼。我们去找十一伯下山吧,你身上的伤,需要尽快处理。”
酆小洪点头会意,任由第五茗牵起他的手,两人一起往来时的路走。
路过一个捕了几根野鸡毛的陷阱坑时,第五茗气不过,蹬脚,踢了一块石头进去。
应声,石头落进了坑里。
同时,她收回了脚,却不太幸运地,左脚拌右脚,把自己也踢进了坑里。
若说她不幸运呢,于她本身而言,她又是太幸运了。
她手上还拉着酆小洪,在摔进坑里的时候,因为两人双手间的牵扯,以及酆小洪阻拦她的动势,让酆小洪先她一步扑进了坑里。
可想而知…
他们再度掉进了坑里,酆小洪不出意料地又垫在了她的身下。
第五茗落进坑,身下软软的,依旧没有受到多少伤。
她心里懊恼极了。
酆小洪眼睛紧闭,呼吸深沉,隐忍不发,上下嘴唇紧抿,眉头蹙在了一块,宛若昏了。
第五茗飞快地从酆小洪身上爬了起来,蹲跪在酆小洪身边,双手想上前又没敢上前,一缩一撤,犹豫了一刻,终究是害怕地收了回来,转头仔细查看坑内形势。
她目光凝重,心下庆幸道:幸好掉了野鸡进来,把木箭都折腾弄倒了。
酆小洪全身发麻,笔直地躺在坑中,一动不动,不停地连连哼气。
他醒了…
地上人的变化,把第五茗的注意力吸引了回去,她欲言又止,唤道:“小洪…”
脑袋埋在鸡毛中,酆小洪抬不起来,他看不见第五茗,听见第五茗声音有些发抖,急忙应道:“不…疼,很…好…”
七断八续,两词好不容易讲完,他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 。
见状,第五茗喉间一噎,眼眶微红,语似打趣,埋怨道:“我又没问你疼不疼,也没问你伤没伤,你怎么能自己回答呢…”
不过片刻,坑内又传来酆小洪的声音,道:“受…伤?疼吗?”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关心…第五茗低吟道:“我没受伤,我也不疼。你还能动吗?”
半晌,第五茗都没再收到酆小洪的回话,只能听见另一人在坑里粗喘的呼吸声,一如刚掉下来的时候。
她心里越发不安:伤得这么严重…
怎么会这样??
他身上并没有出现死气…为何会有伤劫?
她鼻尖发酸,叫喊道:“小洪…你还醒着吗?”
许久,坑内只有呼吸声,第五茗放弃挣扎了,闭眼坐在地上,辨别坑里另一人的呼吸是否停止,感受地势低洼的坑里是否会吹进来凉人的阴风。
趴着的酆小洪猛然大喘一口气,小小地咳嗽了两声,缓缓地,无问自答道:“我…在,没…事。”
他手臂弯了弯,双手撑在地上,双膝跪了起来,磕磕碰碰爬到了坑壁旁,好大一会儿,方才背靠凹凸不平的泥墙坐着,道:“累了,休…息。”
这时,第五茗踉踉跄跄地坐到了他身边,扶住他发软的身子,给他借力。
用衣袖给酆小洪擦干净了脸上的泥土,第五茗拧眉道:“嗯,你累了,我们就先不急着下山,你休息一会儿。如果太疼了,便告诉我,如果太困了,就睡吧,不用急着醒过来,不用担心我,好好睡一觉。”
须臾,酆小洪半张阖眼睛,慢慢地把头靠在了第五茗肩膀上,真的如累了一般,彻底闭上眼皮,昏睡了过去。
还有体温…第五茗双指探上酆小洪的颈上脉搏。
还在跳动…她明显感觉到力度越来越弱。
伤劫。
死气。
顺序颠倒了,却和命数最后的征兆同出一辙。
她颤抖地把酆小洪的胸前衣襟扒开,果然,里面是重伤的痕迹,横七竖八木棍样式的暗紫,那是挤压受了严重内伤,出了淤血后才会有的印记。
第五茗黯然,闭上了眼,静静感受秋日午后,是否会吹起一阵阴风。
她能做的,就是送他最后一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睁眼的第五茗,身上太阳的温度越来越少,却是一直没感受到坑中其他变化。
这期间,坑里从未刮起阴风,且坑内另一人的呼吸也并没有消失,她呢喃道:“无常小七,你什么时候能到?若是他的命劫是今日,烦请早一些让他咽气吧,那一身伤…很疼的。”
没有人回答她。
也没有鬼和阴风回应她。
半日过去,天色渐黑,天上没了太阳,坑里没有阴风吹进来,气温却是越来越低,第五茗身体越来越冷,开始哆嗦、发抖。
她旁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了,她反而忍不住夜里寒冷,大口呼气。
一阵大过一阵,掩盖住了酆小洪的声音。
第五茗睁开眼,咬牙寒颤道:“太…太冷了。”
语毕,她猛地被一个暖暖的身子圈住了,酆小洪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道:“我们,回去。”
第五茗低头看向面前那双熟悉的大手,双眉紧蹙,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时,耳边又响起一语,道:“你冷,回家。”
回光返照?!
第五茗小心翼翼地转回身查看。酆小洪精神大好的脸色,映入她的眼睛,她抬手抚上对方颈间,不确定道:“你…还好吗?”
酆小洪点头道:“很好,能走。”
他连说话的气息,比第五茗的听起来都要稳…
第五茗扒上酆小洪半敞的衣襟,那深紫淤痕已经散了,仅剩些青红印记。她眉眼含笑道:“幸好…幸好,白日里是我眼神不好看错了。”
她先站起身来,朝酆小洪伸手道:“走吧,我们回家。”
这一个坑不算深,野鸡关不住,他们两自然也能很顺利地爬出来。
本来是第五茗掺扶酆小洪赶路,但月上梢头,加上又是深山深夜,第五茗被寒冷击败,渐渐地半缩进酆小洪怀里。
夜间,林木高大,枝繁叶茂,视线就不明了。第五茗挖这几个陷阱坑的时候,特意往深处行了数十里,所以一路上基本没有路可言,只有踩踏的痕迹。
现下,光线模糊,路况不明,第五茗和酆小洪只好半弯腰身,摸索着下山。
一路上,第五茗尽量远离记忆里挖坑埋陷阱的地方…
然而,人倒霉了,根本不论你怎么小心,那些事情总是会发生。
或者,换句话说,那便是命格簿子上,写了今日栽坑一劫,他们此时无论如何,反正是躲不过了!
所以,就算第五茗手中的木棍在前戳了又戳,敲了又敲,确定那是一块坚实的土地,可她一脚下去后,却是穿过草层,悬空了。
没错,他们又要掉坑里了。
这回,第五茗还是幸运的。酆小洪半揽着她,所以酆小洪比她要先一脚踩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垂直地落了下去。
不知道是他们两布下的第几个陷阱坑。
那坑挖得极好,很深。
木箭插得结实,没有一根松动倒斜的。
并且,连上面伪装的草皮铺得也甚为巧妙,因为沿坑壁插了一圈枯枝,所以轻巧的力道碰上去,根本不会发现那下面是一个捕猎坑。
可谓是他们两手下最好的陷阱坑。
就算之前不是,现在也是了,毕竟连挖坑人都骗过了…
酆小洪在黑夜里闷哼一声,第五茗得了他的借力,落下来时,没有那样猛烈,两只腿,插缝站在了坑地上,大腿和小腿落下来的时候,在木箭上摩擦了几处,有些火辣辣地疼。
顷刻间,第五茗感觉到小腿上浸染了一股温热,由后蔓延,来自背后抵靠的人。
同时,伴随而起,一股血腥味在坑里四散。
第五茗惊问道:“你受伤了?是不是流血了?严重吗?”
坑上只塌了一半遮掩,坑内光线不足,第一时间,眼睛适应不过来,第五茗根本看不清坑中状况,只能猜。
酆小洪声音不稳,冷吸一口气道:“没事,不…痛。”
对方回答的间隙,第五茗从酆小洪怀里挣脱出来,正在弯腰去拔坑里的木箭,直到拔到酆小洪近身处的几根,她手上摸到黏糊糊的液体,尤其靠在酆小洪腿边的一根木箭,上面挂了软嫩的肉渣,她才意识到酆小洪伤得不轻。
酆小洪答的话,她一字都没有听进去,失神颤抖地伸出手,攀上酆小洪的身体,道:“还能…还…”
突然,第五茗手上重量晃动,前倾靠来,肩头重重压上一个人,紧接着,把她一起压倒在她刚拔了木箭的泥坑一侧。
第五茗作为人,第一次因为疼痛,啜泣出声来,深呼几口气后,细细回忆道:“今日三坑,均是我挖,今日三坑,皆因我伤,对不起…怎么会这样。”
自语间隙,她脑中猛地一叮,想到什么,自问道:“自己挖坑,自己踩…司命不可能写这样的命数,只有我的命格簿子…有可能画出这样奇葩的衰命伤劫。难道…难道今日都是你在替我挡劫?”
多想了几遍,第五茗就摇头否定了,她放血写命那日,并未给安排这样的一节内容…
定是其他原因。
第五茗疼得厉害,加上脑子拼命地转动,疼痛就更加剧烈了。
她打算先起身,然而酆小洪身量比她高大,虽然两人常年食不果腹,浑身没有二两赘肉,但酆小洪的骨量还是很重的,重到她此刻根本动弹不了。
想了一刻,挣扎了一刻,疼了许久,第五茗终于冷静下来,回忆起这个坑的细节,猛然想起这个坑离十一伯看守的地方距离不算太远,她奋力嘶喊道:“十一伯!十一伯!!!有人吗!?十一伯…救命!!”
她第一次喊“救命”,对于她这种万年间死倔不服的人来说,这两字好似特别有灵气。
刚喊完一遍,十一伯的声音便出现在了坑顶上,道:“蒲小明?酆小洪?是你们在下面吗?”
他扒开剩下的草皮伪装,朝下探头搜寻。
第五茗早适应了坑内的黑暗,从酆小洪身下,侧处脑袋,向坑口的光亮处,高兴喊道:“是是…是!十一伯,是我们!!”
立即,她描述道:“小洪受了伤,很严重…我们上不来了。他腿上划了大口子,流了很多血,还在流…我没力气,他压在我身上,我推不开,我们也上不来…”
她一句话说得乱七八糟,慌乱无助。
活脱脱的真如一个人样。
原来,簿子上衰运无用的人,遭遇凄惨坎坷的命数时,是这副模样。
但凡她是一缕魂魄,又或是回到做司命那段时间,她怎会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或者,倘若她有一点带神格法力的血液,亦或是一点残余的仙力,都能让这件事变得简单,别说是让酆小洪伤口痊愈,活蹦乱跳,指不定连对方的痴傻病症也能一起给治好了。
可惜,这些东西,此刻她都没有。
噔——第五茗脑中一炸。
作为普普通通的凡人时,竟会开始渴求那无所不能的力量。
放不下神格,放不下法力,放不下仙职…这才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太可笑了…
万年来的执着,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有一刹那怔愣,随后,恢复理智,思绪回到凡人身,努力回应十一伯,等待被救出去。
坑口,十一伯镇定道:“别急,你扯下外衣,先给他伤口止血,我马上下来带你们出来。”
十一伯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户,他摸黑找了草韧做成绳索,将两人弄出了坑。
三人急匆匆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