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水湖的夜晚冰冷,凄凉,死气沉沉。
狄皮斯死过,不止一次,他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就像在一潭死水中下坠,鱼、虾和其它食腐的生物在身体里钻来钻去,直到什么也没有,连灵魂也被蛆虫吮吸干净。
没有天堂。狄皮斯死后的世界与妈妈所向往的天堂相去甚远。
“那是一个充满光明和幸福的地方,狄皮斯我的好孩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那里团聚。”
克丽丝,妈妈的名字,她生下狄皮斯的时候一定还没有成年。天真,乐观,盲目地相信她的小男孩能够正常地长大,并存活在人类社会中。后来她死了,没有去往光明与幸福之地,而是被困在人类的渣滓之中。
狄皮斯继续往深处潜,往深处游。
他克服了脆弱人类无法想象的困难,进化成更残忍、更致命的存在。一个刽子手。一个不死的怪物。一个黑水湖的血腥传说。
“狄皮斯我的好孩子,你要活下去,你要长大,成为男子汉,找一个好女孩,和她组建幸福的家庭……”
克丽丝将她的孩子放生在黑水湖。那时候狄皮斯还不会走路,只能在水岸边慢慢爬,隔一段距离就回头张望,当他完全被湖水浸没,未成年的母亲也已经不见踪影。
现在,狄皮斯已经长得比妈妈预期中更强壮,但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也并不打算去找一个。克丽丝对她的孩子有无穷的爱,但只有有限的了解。
鱼怪和人类的结合不可能产生后代,它的运作方式不是这样,作为地球上唯一一只鱼怪,狄皮斯没有复制基因的冲动。
但他渴望黏合。与阿什顿的黏合。阿什顿是那样漂亮听话的一个好孩子,绝对超出克丽丝对儿媳的要求了,她会满意的。即便她对此持不同意见,狄皮斯也不会知道——不必理会了。
狄皮斯继续往深处游,往深处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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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出欺负阿什顿的人并不困难。塞缪尔没有在人群中张扬这件事,而是直接找上了文森特。起先,文森特并不承认,塞缪尔不得不搬出普雷斯科特先生的身份,才让好友在震惊中吐露真相。
“是比尔和泰德。他们看见那个哑巴孩子欺负了玛歌,所以想教训教训他,帮玛歌出气。”
塞缪尔冷静指出:“只有他们两个?这事和你毫无关系吗?”
“嘿,我可是从头至尾没离开宴会。”说着,文森特笑了一下,“没想到你女朋友的来头这么大,以后你可是高枕无忧了。”
“阿洛斯还不是我的女朋友的。当然,以后会是的。”
塞缪尔揉着太阳穴,建议道,“不管这桩恶作剧里你掺和了几分,尽快找到比尔和泰德,把事情说清楚,让他们赶紧去湖边小居向普雷斯科特家道歉。”
想到普雷斯科特工业的权势,文森特也有些怵头;“仅仅是道歉吗?那位大小姐会拿他们怎么办?”
“我觉得……道歉应该就够了,表现得诚恳一些,对了,就说不知道小普雷斯科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以为他至少还能呼救。”
塞缪尔一边思索,一边出主意,“阿洛斯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最多就是骂他们一顿,再放点狠话罢了。”
“那我就放心了。”文森特也没有那么在意那两个小伙子的自尊心,“明天我就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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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成比尔·约翰逊的成分非常复杂,痤疮、狐臭、色弱、轻微的偷窃癖……仅有非常少量的智慧。他对署名“文·康纳利”的字条没有产生疑问,准时抵达那个空闲的谷仓,推门而入。
“文森?艹,又让老子干等。”
骂骂咧咧地在一个草垛坐下,比尔无视显著的火灾风险,点燃一支烟,暗自琢磨康纳利找他又有什么事。
前几天他和泰德点头哈腰地到湖边小居向那对姐弟道了歉,丝毫没透露是受谁指使,冲着这件事,康纳利总得给他们一点好处。
不耐烦地吐着烟圈,比尔总觉得这谷仓里不止他一个人。
“文森?泰德?”
该不会是藏起来想吓唬我吧。这样想着,比尔起身踢开草垛,跺着脚在谷仓里走了一圈,到底没看到什么能够藏下一个大男人的地方,然而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被窥视感还是挥之不去。
“那是……”
角落里躺着一个翻倒的矮柜,柜脚下方散落着不少干草,它们吸收了某种液体,经过一段时候,变成了深褐色。
“不会吧……一定是死狗,或者死猫。”
比尔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把铲子,用铲柄轻轻推开矮柜的门,往里面看了一眼,立即跌在一旁开始呕吐。
柜子里的是泰德。他的身体被人对折了,可能还去除了某些部位,因此才能被塞进一个狭窄的柜子里。
是谁干的?是谁?比尔现在很难思考这个问题,他也没办法站起身子,只能连滚带爬地朝谷仓门的方向挪动。
作为对这种滑稽场面的回应,头顶上方传来嗤笑声。
比尔惊骇地仰头,看见离地四五米高的横梁上,一个巨大的灰绿色怪物正挂在那里,尖牙森白,嘴角朝两侧咧开,摆出一张恶毒的笑脸。
“妈妈……”
比尔的□□湿了,他没能爬到门口。怪物从横梁上直扑下来,膝盖正跪在比尔的腰腹部,然后拎起那颗脑袋,利齿用力咬穿了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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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斯一大早就看见餐桌上摆着个鱼缸。
巴掌大小,普通的圆碗款式,缸底铺陈了一些光滑的彩色石子,两只指头大小的小鱼在清水中游来游去。
毫无疑问,来自大个子怪人的礼物。
阿洛斯想知道是否应该告诉阿什顿,停止接受这些傻兮兮的礼物。一捧湖边捡来的石头,一把丛林里采摘的花束,一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野兔——阿什顿将那只可怜的生物解放出来,摸了几把就放走了。
现在是两只姿色普通的宠物鱼。狄皮斯可能没有阿洛斯想象中那样成熟。
如果此时出现了另一个成年男子,五官端正,工作体面,用昂贵饰品和精致晚宴来追求阿什顿,阿洛斯会更高兴一点吗?
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所以阿什顿理直气壮地将这个迷你的水族箱摆在餐厅里,向姐姐炫耀。
早餐时阿洛斯还看见了阿什顿手腕上的鬼东西,一条草编的手链,那是狄皮斯的蹩脚手艺吗?她亲爱的弟弟为什么那么珍重地把它戴在手上,甚至洗手的时候还要特地摘下了放在一旁。
阿洛斯觉得食不下咽。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让狄皮斯摘下他的围脖,看到这位追求者的脸可能会让阿什顿做上几晚噩梦,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摆脱了一个终生的噩梦。
直到开始检查今天收到的邮件,阿洛斯的心情才好转起来。
“阿什!我收到了阿尔曼教授的邀请!他看了我寄过去的论文,愿意给我一个成为助手的面试机会……”
阿洛斯将那不足一页的信件读了好几遍,然后激动地捧在胸口,“我有可能和阿尔曼教授一起工作!”
阿什顿知道阿洛斯这段日子以来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也很为她感到高兴,走过去抱住姐姐的肩膀。
“对了,面试时间就在明天,阿什,你和我一起去吗?”
金发少年没有声音,但他的视线向草编手链和小鱼缸游移。
阿洛斯叹了口气:“现在你真的让你姐姐感到伤心了。”
阿什顿亲了亲姐姐的额头,表示自己依然热爱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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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斯斗志昂扬地驱车离开后,阿什顿立即跑到楼上,打开窗锁。狄皮斯当然可以选择敲响湖边小居的正门,或使用他神奇的传送能力,但爬窗成为了他们的一种习惯。
狄皮斯刚刚站住,阿什顿就跳到了他身上,并伸手扯下那条旧围脖。
“有点性急,不是吗?”
鱼怪用一只手稳稳托住男孩,另一只手脱掉风衣,扔在窗口到床铺之间的地板上,然后他们一起倒在床单上,阿什顿主动地抱住狄皮斯的脖子,微笑着亲吻他。
狄皮斯按住男孩的后脑勺,使这个吻更湿更深入,同时躺平身躯,将阿什顿拉到自己身上躺好,一手环腰,一手按进后背。
和之前几次一样,阿什顿对黏合没有任何不适反应。他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狄皮斯身体的一部分融进了自己的身体,多奇怪又多亲密啊。
[狄皮斯,姐姐今天不在家,你留下来吃午饭吗?]
在黏合中,阿什顿越来越习惯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她又扔下你一个人?]
[她知道我会和你在一起。]
对姐姐的复杂情绪一无所知,在阿什顿看来,阿洛斯和狄皮斯的关系正在向友好和互相接纳转变。
[她去了哪里?你可以去我那里,我们可以烤鱼,烤兔子,你喜欢兔子。]
想到那份被五花大绑的礼物,阿什顿瞪了鱼怪一眼。
[姐姐去面试了,她想为一个叫阿尔曼的人工作,应该傍晚才回来。]
[为谁工作?]
[阿尔曼,一个昆虫学教授,他有一家研究所。]
湖蓝色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狄皮斯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抱住上半身赤裸的男孩,抚摸他的后背。
他们的黏合还没有结束,阿什顿能感到一种异样的情绪从体内刷过,压抑,强烈,如同暴雨将至的预告。
[……小子,我要把你带走。]
不知不觉间,阿什顿的心跳加快了。
[去哪儿?]
[我的世界。]
那只深入阿什顿后背的手插得更深,强烈的触感让男孩浑身战栗了,而怪物温柔地亲他的眼皮,低沉的声音在意识里回荡。
[我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