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双眼时,屋内已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辉,天边泛起鱼肚白,鸟雀叽叽喳喳呼唤着白昼的到来。
林景揉了揉眉心。自己是愈发散漫了,正事没做一件,反而沉沉陷入梦境当中,梦中所见所感她醒来也仍能清晰地体会到,就连胸口也还是隐隐发痛,仿佛被捅了一剑这件事就发生在刚刚,让她忍不住真的掀开领口,看到皮肤光洁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按照时间的走向,父王这次一走就是大半年,直到次年年后才回京。边境小国近些年来蠢蠢欲动,试图重新瓜分天下,她所在这片国土名为东宸国,自古至今信奉和平,地域广阔物产丰富,然而地接多国,总是有一些不安分的国度妄图侵占国土。
往年她幼时,世道还算和平。
据她回忆,这一次规模空前的大,数国结成联盟,想要夺取的却无非是几个偏远的城池。
前世她此时尚未得取仙道的机遇,也不甚了解什么时势国策,毕竟尚且有人为她撑起这片天下。人民、国土,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为的自己。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人。
提到“机遇”,林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她从未选择这条道路,那她前世应该端着一个皇族的身份,做一切符合身份之事。况且她不过一介女子,上面还有比她更为出色的萧钰压着,她呢,恐怕无非只能被迫走和亲之类的路。
林景讨厌事情的走向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算算时间,她应该是明年秋季才机缘巧合知道了“凌云宗”这个去处,而凌云宗的宗门大选三年一次,并且是在春天,林景恰好错过了当年的选拔,只能再等上三年。
其实世上凡人还是多数,正经走些科举、从商之路,才是大部分人认为的应当遵循的真理,普通人也没有机缘接触仙道,只是偶然有所传闻,何处有邪祟作乱了,哪家仙家大宗的仙人拯救了多少平民百姓,于是乎赞叹一声:不愧是仙人,接着复而转身投于自己的生活当中。
连林景当时想要彻底抛却俗世凡尘前往凌云宗,也扛着巨大的压力,顶着重重阻力,最为反对的就是她的父王。
看着椅背上搭着的水红色的衣衫,她觉得胸口又开始作痛,于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阿云!”
林景冲着门外唤了一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阵烟灰色的云从门外飘了进来。
女子看着比林景稍年长些,浓眉大眼、神采奕奕,并不长的头发高高竖起,在脑后形成一簇的模样,很是清爽精神。
“郡主,唤我何事?”
林景冲着她咧嘴一笑。
多年未见,时过境迁,阿云仍然陪在自己身边。她其实平常不怎么唤,尤其前世自己在凌云宗,阿云不方便日日跟随在自己身边,只是留了传唤的符咒,二人都有自己的事需要去做。名义上来说,阿云既是侍女又是保护她的侍卫,被安排留在自己身边也是因为祖辈的遗训,世代守护帝王子孙。
“阿云姐姐,我不想穿红色了,你帮我寻几件素净的吧。”说着话,林景不由自主地牵过阿云的胳膊摇晃两下。
阿云皱着眉头,脑袋偏向一侧,露出疑惑的神情,她直接伸手拍住林景的脑门,接着摇摇头。
“难不成是染了风寒……”
林景装模作样地哼哼着,拽下她的手,摩挲几下,感受掌心和指关节长期用剑磨出的茧子。
过往最不知何为自我的时候,林景成日里央求着阿云,要她再教她几招剑法,再陪她多过几招,好让自己的剑术精进些,更能配得上那人些,是不是脚下就能站得更稳,心中也更有底气了?
阿云见林景不愿多说,也笑了声没有再问。她们之间亦亲亦友,彼此相伴多年,与对方最是熟悉,却也默契地为对方保留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去给你拿衣裳来了?”
林景点点头,“麻烦阿云啦。”
待到那阵烟灰的云飘出门外,林景脸上的洋溢着的笑意一点点黯淡下来,最终神色归于一片淡漠的冷寂。
只有林景知道,日后的阿云身上背负了多少沉重的责任,那双永远灿烂而热情的清澈见底的眼中,也逐渐被阴霾淹没。没有一个人的成长不是饱经苦难的,不是鲜血累累汗水与泪水混杂着的,经历得愈多,心中的纯真便少一分,直到完全被人的悲恨与遗憾所填满。
到底没有成仙,也不是圣人,做不到大道无情。
都是这样,从未改变过。
林景坐在梳妆台前,看向镜中的自己。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斑驳地洒在身上,分明还是少女年轻姣好的面容,她却感觉自己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阴湿腐朽的气息,她这张脸,旁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眼下有颗小小的红痣,点缀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好似锦上添花。眼尾上扬,分明是一双多情眸,却如同干涸的枯井一般,没有半分情意,唇色殷红,也因微微抿着的嘴角显得不近人情得多。
总之是没有一点少年气。
她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神态倒是好装,稍微费点心思花些力气,应该与以前相差不多,毕竟也没有什么真正了解她的人,估计没有人能察觉到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吧。
而气质是相对稳定的,伴随着阅历、年岁的增长,逐渐沉淀下来,一举一动、用词遣句,说话的语气,甚至是表情,稍不注意就会透露出来。
阿云让人送进来几套浅色的衣物,连带着配套的首饰,琳琅满目,简直让林景花了眼,她都多少年没碰过这些小女儿家家的东西了,前世的她平日里只是头戴一只玉簪、几件素钗,剩下耳坠项链手镯之类,都已经是离京前往凌云宗时就伴随着她了,日后从来没有更换过,都已经是身外之物,她不甚在意。
最后,林景挑了一袭烟蓝的外衫,还有一条冷灰的裙子,以及她前世常戴的那几件首饰。
既然已经同萧钰说了要散散心,便不急于回去跟着太学的夫子日日习读经书了,那么多惹人心烦的货色,还要和他们装模作样打交道,只是想想就觉得烦透了,简直头皮发麻。
林景想试一试,如若自己提前去寻这“机遇”,能否让她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说做就做,她让阿云为自己备好马车,要去京城南边的清涟湖。
湖上有一处阁楼,名为倚清阁,白日里是文人雅士品茗论道的茶楼,楼内茶香与墨香交融。而夜幕降临之时,这里却全然换了一幅模样,化身为灯火通明的酒楼,觥筹交错,一掷千金,简直是世上最好的温柔乡与销金处。